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北京人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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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喊喊。他隱隱約約地覺得「得喊喊,」得讓胸口裡頭讓汗水攪活成一團爛糊的鬱悶,痛痛快快地倒出來。 喊。 喊喊。 「穿林海, 跨雪原, 氣衝霄漢……」 一片嘈雜之中,就這一嗓子,震聾發聵。人們先是驚愕,愣了神地看著他,然後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三分捧場七分起哄的喝彩。 唱完了頭兩句,王起明把交響樂伴奏的部分也唱了下去,配上鍋碰勺、刀碰板的打擊伴奏,也算是一部挺不錯的音樂作品。 小李沖他喊:「可以!不愧是藝術家,這麼好的嗓子,聽著透亮兒。」 「炒鍋」也喊:「這段《四郎探母》真好,再來段《小寡婦上墳》吧!」 小李對「炒鍋」喊:「你是聽過還是沒聽過呀?那是《四郎探母》嗎?」 「那是什麼呀?」 「那是《羅成叫關》!」 王起明聽著各位知音的爭論,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突然,他覺得伸在洗碗池裡的手一陣發癢,抽出來一看,一隻打碎的酒杯,象刀似地插在手掌虎口上。 他用左手捏住了玻璃片,用力一拔。血,忽地一下湧了出來,鮮紅鮮紅的,滴在洗碗池的水面上。 他按著傷口,疼得冒汗,兩眼在四周尋找膠條。他咬著牙,把膠條糊在傷口上,糊了兩層,沒有做聲;又把手伸進了水池。 鮮紅的血無聲地散開,漂浮在水面上,象畢卡索的畫一樣。 開中飯的時候,王起明一個人躲在廚房裡用冷水沖洗傷口。疼痛讓他不斷吸流著冷氣。不能出大聲,出大聲喊,還幹不幹活兒啦?忍吧,過了這陣就好了。他忍著疼痛,咬著牙,臉上五官全挪了位。疼的! 阿春在吃飯的夥中打不到王起明,來到廚房,正好看見他在呲牙咧嘴的沖傷口。 「不行,這樣不行,」阿春果斷地攔住他,「得上醫院。」 「用水衝衝就好,下午還有活兒得幹呢。」王起明解釋。「怕花錢?」阿春問得直截他當,毫不留情面,「不趕緊去醫院,發了炎,就你掙的這點錢,能保住你的這只手就不錯! 快走,去醫院!」 他從餐館裡走出來時,正趕上曼哈頓最炎熱的下午。烈日透過樓與樓之間的夾縫,射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眯起又眼,象個出獄的囚犯,不適應這樣燦爛的陽光。 每天早起晚歸,披星戴月,難得見到這陽光和陽光下的紐約。他站在地鐵入口,不願意走下去。他想在馬路上走幾站,利用一下這難得的機會,享受一下這陽光,觀賞一下紐約。 來去匆匆的人在他面前掠來掠去。那些女人,奇裝異服,為了涼快,穿得少得不能再少,但這引不起他的興趣。他猛然覺得眼前這些人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忙忙碌碌,各有各的目標,他們穿著考究,保養得都不錯。但是,他們沒人對他看上一眼,沒有注意到他孤零零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上最熱鬧的地方,他卻覺得被人遺忘了。 郭燕打工的那家毛衣廠裡,馬老闆氣得團團轉。他在等著郭燕進門,傾瀉掉自己的一腔怒氣。 郭燕剛一進門,馬老闆就咆哮了起來:「你幹的好事,你幹的好事!兩箱退貨,整整兩箱!領子全做小了,客戶退貨了!我讓你搞成品管理,你為什麼不管好!現在人家不付錢啦,你叫我怎麼辦!」 郭燕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眼淚在眼眶裡頭打轉轉。 「我讓你賠,」馬老闆還在喊叫,「你一個月的工資也不夠這一箱貨的錢啊!」 郭燕有點害怕,哭了。 馬老闆看著她掉眼淚的樣子,覺得很中看,怒氣消了不少。 郭燕哆哆嗦嗦地說:「……我……去全改過來,不耽誤你出貨……」 馬老老突然從後面抱住了郭燕:「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我不會叫你賠……」 郭燕奮力掙扎,雙手推他,射閃馬老闆色相畢露的臉。 「你用不著這樣,用不著這樣,」馬老闆喘著粗氣說,「我不會傷害你,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保護你。」 郭燕終於掙脫了他的雙臂,一甩胳膊,跨出幾步,站在辦公室門口。 「我不耽誤你出!」說完,她扭身跑了出去。 在家裡,她把那兩箱退貨端進客廳,拿出毛衣改了起來。 她想過不幹,躲開那個色狠馬老闆,可是,剛搬的新公寓,什麼開支都在一夜之間增大了,新的工作又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再說,這事又不能讓王起明知道,他是個火爆性子,准得找馬老闆去拼命,那麼一來,還得了!想來想去,只剩下一個字:忍。 她拿出女兒甯甯的照片。那是活潑可愛的甯寧在北京中山公園金魚缸前的照片。這照片不看還好,一看,郭燕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毛衣上哭出了聲。 王起明歇了病假,在紐約易病假和在北京的區別就是在北京歇病假可以照常拿工資,而在紐約歇病假就是一個子兒沒有。郭燕每天都細心地照料他,在他長籲短歎的時候給他解悶寬心。 「你別著急,」她勸王起明,「你這幾天不掙那幾個錢,我呢,在廠子裡交了活兒,帶點活計到家裡做就補上了,不會有大虧空。美國這地方,掙錢還是容易的。」 「嗨!讓老婆養活著,心裡頭不是個滋味!」「咱們是自己養活自己。既不是你養我,也不是我養你。」 「要是在北京,這點小傷我能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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