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北京人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小李說:「只怕老闆娘只是玩玩,不動真的。」

  大廚說:「管她動不動真的,先玩了是真的,你瞧那娘兒們的奶子多豔勢……」

  大廚突然止住了話頭,原來是老闆娘正在身後。

  「我說你們是不是閑得無聊啦,敢在背後糟蹋老娘?要是都憋悶得慌,花倆錢去找個地方出出火,別在這兒拿老闆娘過嘴癮!我看上他了?想得美!老娘是那種不開眼的人嗎?」

  王起明忍著性子,沒說話,拿眼角瞥了這火爆厲害的女人。

  從她那聰慧的前額和眉宇之間,他判定她是個精明的女人;從她那坦露的前胸和性感的腰臂之間看,他認為她是個放蕩不羈的女性。

  「你們都和我好好幹活兒,生意好了,沒有你們的壞處!」

  「那有什麼好處哇?」

  大廚的反應敏捷,一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要臉的痞子。Ball shit!」(屎蛋的意思)話雖這麼說,可她臉上還是帶著笑容。「謎一般的女人」,王起明內心在說。

  整個下午,王起明手腳未停,擦爐頭,洗碗碟,刷廁所,掃地毯,切洋蔥,剝凍蝦。白襯衫早晨剛換上的,下班時候已經成了黃褐色。王起明疲憊不堪。

  晚上九點了,眾人一聲「拜拜」即向老闆娘告辭回家了。

  王起明做著最後的整理工作。

  老闆娘會好帳目,懶洋洋在地走過來問:「你知道,怎麼回去嗎?」

  「知道。」

  「要不要我開車送你一程呢?」

  「我想,我能摸回去。」

  他剛要走,老闆娘叫住了他。

  「等等!」

  他停住了腳步。

  「幫我鎖上大門。」

  「是,」王起明順從她的所有命令。

  當晚,王起明拖著沉重的腿向自己的「家」走去。

  他的腿很沉重、手指僵硬,頭也發沉。

  主要是頭,頭腦裡好象塞滿了漿子,沉得很。他努力讓自己有明確的思想,可是不成。他的頭木得如同一棵樹木、一塊鋼塊。

  「就這樣生活嗎?」他問自己,「我來美國是為了當一個洗碗工嗎?」

  他走著,抬起自己的雙手,借著燈光注視著自己的手。

  這雙八歲就開始拉琴的手,一直被重點保護,今天一天,它卻被漂白粉、洗滌劑和骯髒的碗碟毀得沒了一切知覺。

  「怎麼辦,我的琴?怎麼辦,我的演奏?怎麼辦,我的事業?怎麼辦?不行,一定要尋找機會回到老本行裡去!我不能離開我的事業。」

  不知什麼時候,他走進了一條地鐵遂道,他突然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一陣小提琴演奏聲。

  呵,是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

  音色純正,很美,技巧也好。應當說,十分出色。

  王起明以為是擴音器在放唱片,可細一聽,又不象,沒有協奏的樂隊。

  他緊走了幾步,拐個彎。

  是一個一頭金髮的人在演奏。他演奏得很認真,很投入,亂蓬蓬的頭髮遮住了前額,可沒有遮住眼睛。他的眼睛裡閃著光,被貝多芬點燃的火光。

  王起明被此人嫺熟的演奏技巧和感人的音樂表現吸引了過去。他站在演奏者的對面。

  那些匆匆而過的路人對這音樂和演奏者不屑一顧,但這絲毫不能影響演奏者的激情和王起明的專注欣賞。

  演奏者演奏著協奏曲中的華彩樂段,並向王起明投一個會心的微笑。

  王起明也回報以微笑。

  地鐵遂道內,開著一場一個人演奏一個人欣賞的音樂會。

  在演奏家的腳前,一個找開的琴盒裡,幾枚硬幣放著冷光。

  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具有豐厚天份的演奏家,竟然在街頭演奏。而深感自己無論在天資還是技巧收都遠不及此人的王起明,此時產生了一種痛苦的心情。

  他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十美金的紙鈔,放在了演奏家的琴盒裡,然後匆匆地跑掉了。

  樂曲在他身後響著,沒有間斷。

  王起明間也不回地跑出地鐵。

  一種失望,一種絕望的心情,湧上心頭。

  他從那金髮演奏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事業的盡頭。

  他跑,連自己也說不明白這是在逃避什麼。

  他跑,跑,不停地跑。

  當王起明回到自己的「家」時,郭燕正在鉤毛衣。王起明沒有和郭燕說自己工作的詳情,只是用顫抖的手燃上了一支香煙。

  郭燕跑向浴室為他放熱水,大聲地向王起明談著自己一天的經歷。

  「起明!我也有工作哩,鉤毛衣,鉤一件一美元七十美分;一下午我就鉤了四件,這就是六美元八十美分。你合算合算,都快夠樂團半個月的工資了。」

  她興致勃勃地從洗澡間出來,發現王起明早已睡熟,打起了鼾。

  她輕輕地為他脫去衣服,拉一條被子為他蓋上。她坐在他身邊,鉤毛衣。

  外面,大西洋上吹來的寒風,刮著幹樹枝呼嘯不已。

  街上,一輛一輛汽車駛過,震得地下室裡轟轟直響,媽象要開進房裡來。

  郭燕就這麼坐著鉤毛衣。她倚著那盞小燈,一直鉤毛衣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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