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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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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因輝不大說話,這是開口道:「我倒沒見過哪個女同學像蜜斯淩這般爽快呀!」 「這也是真的。」王眉貞笑著說,「但我希望你們別遇上她鬧彆扭的時候啊!」 大家談到「月光公主」是陳教授所寫的中國歌劇,因為是個創舉,成敗很難預期。但故事動人,穿插有趣,而且每一支歌都甚美妙,陳教授的數年心血沒有白花掉。 「蜜斯淩答應扮演公主,我們的工作可就順利了,現在再去請別的角色,大家都會來的。」王英久說。 「可惜水越沒有空,鋼琴伴奏只能請林寶文了。張若白怎麼樣呢?蜜斯王,你說他能夠參加嗎?」林因輝問。 「我想現在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林因輝問。 *** 星期六午後開始第一次排練,地點在學校交誼廳裡的音樂室。 王英久分發給大家各人一份油印的腳本。陳教授開始講解劇情: 一位穿著潔白紗裳的寂寞的公主,常常在月明的夜晚徜徉在山林間。那兒,山兔、麋鹿、松鼠、夜鶯和貓頭鷹都是她的良伴。一夜,一個年輕英俊的牧羊人到山林中尋找他失去的一隻小羊,發現它熟睡在倦臥樹底的白衣女郎的懷中。晚風寒冷,牧羊人脫下身上的衣服為她蓋上,公主張開眼,接著一對凝望著她的熱情的目光,他們一見傾心地愛上了。 此後,每逢皓月當空,便是他們相會的時刻。青草為他們鋪著最柔軟的地毯,花朵發出醉人的芬芳,夜鶯唱著悅耳的歌聲。 國王為他的獨生女兒議婚,公主拒絕了。年老而哀傷的國王病逝,在一個風淒雨苦的夜晚。 公主含淚戴上王冠,牧羊人在林中悲泣,小羊倒在地上,山兔垂下長耳朵,麋鹿悲鳴著,松鼠停止了跳躍,夜鶯瘖啞了,貓頭鷹閉上圓眼睛,傷心的月亮躲在黑雲裡。 張若白攜著小提琴站在林寶文身後,林寶文有副嚴肅的面貌,兩邊顴骨立著,好像用刀也削不下半點肉來,面皮繃得緊緊的,難怪她笑不出,也沒有表情。這時按了琴鍵,張若白和她對了音,便合奏一支曲。陳教授點點頭,令扮演牧羊人的先試唱一段。 這是化學系的男同學叫霍恩青,模樣兒很漂亮。王眉貞告訴我他唱得好,上次音樂會振奮全廳。可惜的是,有一些自以為了不起。他唱了一支歌,音量足,銀色美,最後有一個字的尾音還沒有收回,便一屁股地坐回長板凳上,皺著眉四處張望,一派不屑與大家為伍的氣概。 杜嫵媚扮演貓頭鷹,站在鋼琴前面手足無所措,起先雙手插在短大衣口袋裡,頭一搖縮了上來,改作歌唱家當胸握拳式,像老式人們拜新年,這時索性向後反背,又撈著陳教授的下巴。鼻嗡唇顫的唱完一首短歌,一吐舌頭一縮肩膀坐了下去,引得霍恩青呵呵大笑了。 秦同強是劇中的小白兔,沒輪著他唱,便「兔」性發作大蹦大跳起來。雙手當耳朵,努著嘴巴閃動個不停,又撤下一隻「耳朵」翹在尻部當尾巴劃了劃,大家都笑了。 接下去輪到我。再下去是王英久那國王,他搔搔頭皮說:「糟糕,怎麼讓我跟在公主後面呢?即使我唱得再好,豈不只同一只烏鴉在叫嗎?」 陳教授告訴他那國王的戲雖然不多,但重要性不在公主和牧羊人之下。 「自然,」陳教授說,「一出成功的戲劇中,沒有一個角色不是重要的。這是一項協同的工作,好像迭羅漢,不能有一個人不踏穩腳步的。」 「還有,因為劇情的緣故,我不能夠在這歌劇中盡情的穿插幽默。」陳教授接著說,「無論如何,我還是利用你——」他指指王英久,「國王這個角色,來放進一些使觀眾歡笑的資料。我常常覺得:聰明的人應該知道如何使自己笑口常開,人生只不過是一場戲,何必悲傷地哭喪著臉?所以,希望人人都能愉快地笑,也常常是我心裡的一個極大的願望。」 是的,陳教授常常逗引得我們笑。可是,在他自己的生命道路上所遭受的一切,卻是最令人同情酸鼻的。他自小沒有父母,做過擦鞋童和送報生,雖然他的教育程度只不過小學畢業,但是沒有一天終止向上求進步的心。他結了婚,生了四個兒女,他的太太卻在最小的兒子剛剛滿月以後,離棄他去了。生活的重擔和兒女們的教養責任壓得他彎曲了腰,但是,他的臉上永遠露著笑。永遠的使見著他的人們也笑。 陳教授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雖然他的天才並不曾被世人所發現,難道因此貶低了它的真價值?他一生被貧苦所折磨,但是,他把貧苦看作激發自己的一種力量,而永遠不向它屈服,或成為貧苦鐵蹄踐踏下的犧牲者。 「古往今來的偉人名哲大多半都是從貧困的環境中打出天下來的。」他曾經這樣的告訴我們,「我們不能說富裕人家的子弟們便不可能走上成功的路,只因為舒適而不需要奮鬥的生活使他們失去了鬥志,像生活在金絲籠中的鳥兒,它的翅膀縱使含蓄著多少的力量,也慢慢的消失殆盡了。前哲古人所留下來使我們景仰的是他們的不朽的功業,難道有人重視當時他們享過多少人間的福,或是受過短視的人們如何的冷落嗎?可笑世人往往不知個中的真理,過分地注意轉瞬即逝的一切,而忽略了千古不朽的生命的真正意義了!」 王英久唱得真有點像烏鴉,但他很聰明,能把聲音控制得巧妙,好像在開叉的地方抹上一層油,使成獨特的令人喜愛的歌聲。他說他要表演幽默,眼睛一瞪,肩膀一聳,全身的細胞中都躍出笑料,湊熱鬧的王眉貞笑得頭顱要撞向地面上去了。 接下去輪著松鼠和小羊,松鼠叫莊一夫,是個教人見過幾十面也留不下半點印象的男同學。這種人很糟糕,漂亮夠不上,醜陋也倒沒有,只是沒有半點特徵是屬於自己的。好像當初隨便把屬於別人的眉、目、鼻、嘴和耳朵,都揀來胡亂湊合成一個臉,使你看過他後想記起他的特徵,卻怎樣也記不起來。他的歌聲也一樣,不冷不熱的好像溫開水。但是他會跳,身手敏捷,個子也不大,很適合套上松鼠的皮飾。陳教授摸摸唇旁,也算通過了。扮小羊的是丁再光,王眉貞笑著說:「這個『臭哲學家』也來了,現在他是小羊,我倒要問問他,羊眼睛裡看的女人和花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夜鶯上去時有人起勁地鼓掌,她是經濟系一年級的女同學,名叫丁香。兩條烏黑的粗辮子垂在胸前,皮膚潔白,一雙黑眸子水銀珠般的溜轉著,尖而略翹的鼻端翕動著,小而豐滿的紅唇張得圓圓的;雙手放在背後,身子隨著音樂的拍子在擺動。 「好!好!再來一個!」一個有一對挖煤洞樣的黑鼻孔的男同學立起身來大呼。 「再來一個的是你!小徐!」王英久笑著說。 徐天茂扮小鹿,這時屁股向後一翹對大家鞠個躬,張開缺一隻牙齒的口開始唱。他的臉上有太豐富的表情,可惜那對鼻子,使他表來表去都沒有一個使人心動的好鏡頭。他的歌唱得真不錯,一大半吃香在臉皮老,唱完時嬉皮笑臉地坐在丁香的身旁,丁香一扭身,坐到我身旁來了。 三個人,六隻鳥獸的角色,算是都經陳教授審察過了。他認為大家各有優點和缺點,優點應該發揮,缺點應該改善;只要我們肯用心,成功之神一定不會虧待誰的。接著他彈唱了一遍歌劇中的歌給我們聽,告訴一些應該注意的事項,然後談到服裝和佈景,決定今後排練的時間,這天的工作便已完畢了。 離開音樂室的時候天色晚了,大家邊說邊笑出了校園,穿入公園。腳踏車停在學校裡的,都把車子推到公園裡來,只因為想和大家多相處一些時候,好像「月光公主」是蜜糖,把大家甜蜜地黏起來了。扮牧羊人的霍恩青很快地走到我身旁來,問為什麼在校園裡一向沒有見到我,又為什麼我上次沒有參加學校裡的音樂會。我說我生病,他又問我第一個問題,王眉貞笑著問他:「你是幾年級的?」 「二年級。」 「難怪,我和淩淨華都是畢業班,自然不容易有什麼機會和你碰面呀。」 霍恩青的臉孔紅起來了。 「淩淨華唱得怎麼樣?」王眉貞問他。 「太好了!」 「比你差一點兒,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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