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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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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星期六,正午鐘敲過,潮水樣的人群流向學校門外去,漸漸的,院廣樓高的校園平靜下來了。天空一片的灰白色,襯著光禿無葉的杈丫,地面又冷又硬,使我幾近麻木的腳趾發疼。我的手指彎曲著,無法伸直的鉤住手中的書籍。寒風控制了這大地,何況我身上的衣著,無數細針般的觸到我的皮膚裡,但是,這將是個好機會,我或許能夠找到水越,他不知道我這時候還會留在學校裡,一定不會作著煞費經營的躲避。 我沿著一座座高大的建築物周圍走著,想像自己是一隻饑餓的貓。交誼廳、思孟堂、科學館、懷施堂、思顏堂,經過緊閉著朱紅大門的教堂,到了斐蔚堂,再到了圖書館;最後,來到一片死寂的大草坪上。現在,我決定去男生宿舍,雖然我不敢想像自己會去到那罕有女同學足跡的地方,我的機械般的一隻腿,已經向前挪去了。細沙在腳下呻吟著,天空已變成了灰褐色。望得見那座木橋時,寒風使我的牙齒對打起來,迎面來了三個住讀的同學,向我投來驚奇的目光,我把圍巾圍上鼻子和嘴,繼續地走。 紅磚砌成的三層大樓矗立面前,廣場上有人在打籃球,石階上坐滿看球的人,起勁地拍手做啦啦隊。我走近去,他們「向右看齊」,一同向我行「注目禮」。 「我想——看一位住讀的同學。」我吶澀地說, 他們看看我,又面面相覷。 「他——他——的名字叫水——水越。」 「啊!水越嗎?有,他在房間裡。」一個長面孔的男同學活潑地說,「你——你等著,我去叫他下來。」他一躍起身,把脖子上的一條毛巾取下纏繞在另一個同學的脖子上,三步並作兩步的跳進去了。 我忽然十分懼怕起來了,心想還是別見他的好,不自覺地腳步向後移退,倚在磚牆旁。不及兩分鐘,那長面孔的男同學出現在臺階上,用眼睛尋到了我,急忙忙地向我走近來。 「他不在上面哩,怕到哪兒散步去了,要不要留幾個字讓我回頭交給他,蜜斯淩?」 我忙不迭地搖著頭,報他一個只怕不能再怪樣的道謝的笑,回過身來便走了。 他躲在房間裡不見我,還告訴那同學我就是淩某人! 我覺得有點眩暈,面前的路模模糊糊的,好容易挨到交誼廳附近,望見了學校大門口那關閉著的鐵柵門。接近崩潰的膝蓋幾乎觸著地面了。忽然我看見張若白,正推開那扇小門走進學校來,可能他已經望見我,揚著高高舉起的右手。我窘迫萬分地轉身,勉力地邁上臺階,蹣跚地沖入交誼廳裡面。 音樂室的門半掩著,傳出了鋼琴的聲音,我軟弱的手扶著門,看見水越坐在鋼琴前面。 他彈完一支曲子,合上琴蓋,面孔埋在雙臂裡。待他緩緩站立起身,我移動了腳步,他回過臉來,我看得很清楚,他眼睛裡銜著淚水。 我走近他身邊,雙手扶在琴蓋上,抖顫著嗓音問道:「你看到我的信嗎?」 「是的。」他的聲音像來自極遠的地方。 「我等著你的回信,或是對我——說幾句話。」 「我想,我沒有什麼話好向你說了。」他低下頭。 「水越,難道……」萬千的語言塞在我的胸間發不出來。 「不!」他冷酷地說,「不!不要以為那為的是什麼原因,只是……只是我覺得和你在一起並不……並不快樂,那……就是了。」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問道:「你現在得到快樂了嗎?」 他不則聲。 「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不快樂,我剛才看到你在流眼淚。」 他滿臉通紅了,忽然一聲冷笑,說:「別把你自己看得那麼重要,也許我又苦惱,但並不是你想像得到的一回事。別再寫信向我解釋什麼了,別像個討債人樣的在大路小路上截住我!我要的是自由和安靜,希望你還給我自由和安靜!」 我渾身灼熱,大滴的眼淚一顆趕上一顆滾下來。 「聽著,你……我……我說,張若白對你非常好。他一心一意地愛著你,你……」 我覺得天旋地轉起啦,勉強的支持者自己,回轉身子逃出了音樂室。 §八 寒假完畢,又一個春季學期開始了。 這天早上王眉貞來,和我一路到學校裡辦理註冊的手續。 八點鐘響過,我們加入了水泄不通的同學們群中,著手完成開學時的第一件大事:安排著關係我們本學期整個動向的十六個學分。 「喲!下雨了。」王眉貞看看天,連忙把坐著的椅子向裡挪了幾寸,碰著旁邊一個女同學的腳。這交誼廳頂層的大廳中光線充足,四周圍的大玻璃窗門斜啟著,飄進來縷縷的雨絲。她一手抹一下臉,說:「老規矩,先選我們倆能夠在一起上的課程。嗯?」 但這「老規矩」卻是一學期比一學期難遵行。我們既不同系,班越高越罕有什麼可以一起選讀的。她原先和我一同主修英文,但她最恨英文的文法,說那「過去」、「現在」、「未來」,這三種「時態」,簡直是見他一百二十一代的鬼!她棄甲曳兵的逃到教育系去,說考試時就是不準備也沒有什麼大關係;拿起筆來大造其謠,大不了也有個大餅(丙)可吃。她坦白地承認,自己進大學的目的只在獲取一張文憑,將來做「妝奩」;如果因此煩心到白了頭髮,豈不是見他兩百四十二代的鬼! 我選好九個學分的英文系必修科;三個學分的「英國小說史」,三個學分的「彌爾頓」,和三個學分的「翻譯學」。王眉貞左思右想的,在橘紅色的卡片上寫了一行:「教育101」。 「小孩心理學!」她指指卡片對我說,「很有用的。」 我看到我們可以一同選修一門星期一、三、五第四節的「中國通史」。王眉貞拿去課程目錄望了半天,說那時候肚子正是餓,那位教授說話時滿口沫飛濺四射,勝過噴水泉,實在「吃勿消」。 「那麼只有心理學104了,一個星期一個鐘點。」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說一個學分和三個學分沒得比,只好勉強忍受「噴水泉」。 「喲!你們兩人那裡選得出噴水泉來了呀!」林斌哈哈大笑,從我們背後轉出來。 王眉貞笑著解釋後,他笑著說:「那總比我的系主任『土星的人』來得好一點,土頭土腦的說的話沒有半個人懂!」 兩人笑了一陣,林斌問我到:「蜜斯淩,別來無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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