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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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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說以他的經驗,除了足夠的休息,能助他寫起句子來不像「繞口令」般的彆扭外,如果不是寫了又寫,想了又想的向靈感敲門,靈感永遠不敲他的門。 「我的生活經驗太缺乏了,尼采既無研究,羅素也沒有會過,沒瞧著巴黎的鐵塔,紐約的自由神,能有幾許才華可以賣弄呀!」我笑著說。 「你不是真心話吧?」他的眸子熠熠發光,「一篇好文章是表達一個人最內心的最真摯的聲音,是個人把本身對人生的看法、感受和經驗說出來;目的在協助全人類去愚昧,增智慧,同達真善美的境界。賣弄才華而沒有靈魂的作品像一個裝金塗銀的泥美人。炫耀才華也只同一個富翁炫耀他的財寶一樣呀!」 「林斌,你真了不起!」我向他伸出右手。 「你才是了不起的。」他握得我的手發疼,「我只有一張嘴,而你卻能夠表現在行為上。你,永遠是寬大的,和——和不同欺負你的人計較的。」 「誰也不會欺負我,因為我不曾接受誰的欺負。我不曾犧牲什麼,也不曾忍耐什麼的這樣做。」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裡露著迷惑。 「現在輪著我說一句話:偉大的文學是離不開哲學的。」我微笑著說。 他歪著頭,咬住下嘴唇,眼皮急速地一眨一眨,說:「是的,淨華,我想你是對的。」 花園裡閃爍著五光十色的小電燈,大家把聖誕樹搬到園中去了。王眉貞來了,我們一同走出客廳來到回廊上。外面可真冷,整個人好像也被凍縮了。林斌口念著張若白哪裡去了,邊步下石階沒入夜色朦朧的大花園中。王眉貞取來我的大衣,為我披在身上,我趁勢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的倚在回廊旁的欄杆上。 她氣憤憤地便罵陳元珍,怪秦同強不該因為周心秀的緣故讓那「見鬼的丫頭」來。接著她壓低聲音告訴我什麼是陳元珍誣衊我們的「醜事」,那是說我們兩人鬧著「同性戀」。 「見她的鬼!你說同性戀是怎麼一回鬼事?」她咬緊牙根問。 「誰知道呢?」我笑起來了。 「看你還笑哩!」 「不笑怎麼樣呢?哭?還是找面鑼來敲著請大家相信我們不鬧同性戀?」 她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大約沒有比這更用力的了。停了一會兒,好奇地問我陳元珍所說水越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相信是真的嗎?」我問她。 「有一部分是事實,不是嗎?」 「如果有人也相信,她誣衊我們的話有一部分是真實,你覺得怎麼樣呢?」 「那完全是兩回事呀,你怎麼拿來相比了?」 「人對自己的事和別人的事,總是看做兩回事的!」 「罷了!」她一聳肩。 「罷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何必理會那些無聊的事!」 「你想水越會和你一樣的不介意嗎?」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他手創的榮辱,和他本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這樣,我甚至不費心去想那些話是不是事實哩!」 「如果是事實你也不在乎?」 「為什麼我會在乎呢?」 「偉大的愛!」她連忙改換了口氣,「我說,你真是一個大好人。」 「我並沒有什麼『好』,只是不愚笨。我常常覺得世上壞人並不多,只是愚笨的人太多了。」 「我想你是對的,淩淨華。」 假山石旁鏗鏘有聲,張若白在那兒彈起吉他來了。這還是那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卻沒有現在般如泣如訴。半邊的月亮從雲中出來,有人熄了聖誕樹上的小電燈,園庭像籠罩在輕紗薄物裡,吉他的聲調轉入低微,王眉貞的鼻子輕輕地收縮一下。 兩個男同學從里間走出來,經過我們身旁下來石階,一個說:「張若白的小提琴號,吉他也彈得不錯呀。」 「為什麼晚上不奏幾曲小提琴呢?」另外一個問。 「想想看,小提琴能製造出這麼romantic的氣氛嗎?」 「眉貞。」我喚了一聲。 她沒有答應,臉孔看住假山石那面。 「眉貞!」 「嗯?」她應了,像一下子受涼鼻子塞了一樣。 「你冷嗎?」 「不,我正在想……那年夏天我生病,你、秦同強和張若白天天來看我。那夜姨母不在家,我們坐在葡萄架下,張若白正彈著這支曲子,我的表妹從房裡出來,斥駡我們不該打擾她。」 說起王眉貞的身世是相當可憐的,三歲的時候沒有父親,四歲的時候母親也死去;三個兄妹,哥姊被王家伯伯收領,五歲的她隨著姨母到南方來。姨丈姨母愛她像掌上明珠,就因為她們太愛她,她成了他們獨生女兒的眼中針;常常背地裡冷諷熱嘲,使她幾乎沒有一日不偷流著眼淚。除去秦同強的死追的勁,我想這也是原因之一,使她這樣快便接受了他的訂婚的提議。 「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完畢了,接下去的是「歸來吧,蘇蓮托」。我隨著王眉貞向假山口那邊看去,依稀記起在她姨母家裡,那或亮或暗的葡萄葉陰影中,或隱或現的露著張若白的含情脈脈的眼睛。也就是陪伴王眉貞的那兩個星期,我們有了天天見面的機會。王眉貞後來說張若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陪秦同強去看她,也許她是對的,但是,這一切又有什麼不同呢! 吉他的聲響歇住了,掌聲裡夾雜著「安可」聲。林斌大聲地嚷道:「慢著,慢著,小費先賞!」 熱烈的笑聲使冰冷的空氣和暖了。 秦同強來找王眉貞,我連忙問他,可知道水越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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