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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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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什麼時候你學會請『王八蛋』出場了?」 「什麼時候?」她噗哧一聲笑出來了,「你不問我倒還不大覺得,自然你不會注意張若白現在變得什麼樣兒的,大約我聽多了他的開口王八蛋,閉口小烏龜,不知不覺地跟上了。」 「你應該去跟秦同強的口頭禪,才是有道理,怎麼跟上他的?」 「你自己可也有得跟了,別盡說我了。」她說著,緋紅的色彩在臉上散開來。 「我?我才不會跟上誰的。如果別人跟我,我也不欣賞。」 「那麼水越便是最有資格的了!不是嗎?」 「那也很難說。」我笑著故意這樣說,邊把眼睛看到老遠。那邊有一輛火車,正沿著鐵軌迤邐地行駛。每天王眉貞和我騎腳踏車上學或是回家,總愛多花時間繞週邊的路;環境既靜僻,又可以多說一些心腹話。 「你是說水越還是得跟你,是不是?我早就這樣想,同學們也都這樣想。無論如何,他能把月裡嫦娥請到凡間來,也就本領夠大了。」 「同學們想些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有人注意你?男同學也好,女同學也好,都向我打聽消息。哼!我真差些沒讓陳元珍嚕嗦得發了瘋。她自己問了不夠,還要周心秀來檢察官樣的盤問我。她們說:『淩淨華不是和張若白打得火熱嗎?怎麼又去——呃,惹上水越呢?』」(後來王眉貞說出實話,說當時她們用的字眼是「勾搭」,她說不出口,給換上「惹」字。) 我哼了一聲。王眉貞又說道:「我看,陳元珍如果不是在單戀著水越,便是他的舊情人。」 「舊情人嗎?讓他回到她那兒去好了!」 「看你就急得這般模樣的!」她笑得合不攏嘴,「陳元珍哪裡比得上你,水越又沒瞎了眼。」 「你說她是他的舊情人嗎?」 「我是在問你呀!」 「如果我愛上一個人,便永遠不會變心。如果水越曾經愛過她,現在又移到我身上來,我便不希罕。」 我們的腳踏車輪壓在一堆砂礫上,把我們顛得像簸箕裡的穀粒。 「我看,她對他就像張若白對你。」她忽然很有把握似的說。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我連忙問。 「有天我用撲克牌替他們兩個人算命,一模一樣的。」 我氣惱地瞪了她一眼,罵她一聲見她的鬼,再也不聽她饒舌了。 她大約又在作著伸舌頭之類的怪模樣,我已不理她,只管用勁踩車。她落後了兩三丈,卻又追著上來。 「喂,淩淨華呀!告訴你一件事,昨天晚上秦同強向我求婚哩!」 這是個大消息了,我心裡一動,但還是不答腔。 「你說,我可以答應他嗎?」 「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來,「這是你自己的心才能答覆地問題呀!」 「好,你笑了。」她點點頭像有心事般地說,「自然這是我的心才能答覆的問題,我的心告訴我說:『王眉貞,我看你就是接受這個鏗鐺鏘吧!』」 我向來沒聽到她用這樣的口吻說到秦同強。她的對於他,在我看來也都是無懈可擊的。但這句話似乎有些弦外之音,我不覺驚奇起來了。 「我知道自己最清楚,也知道秦同強對我是最合適不過的。我信上帝,他也信上帝;我愛朋友和熱鬧,他也愛朋友和熱鬧。但是,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夢,不管多麼的不合情理、愚昧和幼稚,王八蛋知道當你明白過來時所領受的滋味。」 「你不會夢著一個騎白馬的王子跑來把你載去吧?」我笑著說,「還有,請你以後別再用張若白的『王八蛋』好嗎?」 「哼,如果你不再提這個人,我真忘了告訴你那天他裝的是什麼鬼腔。那是星期四的午後,我到圖書館去,看見他和林斌坐在一起看書。我走過去,林斌對我打招呼。他呢,頭也不抬地看書哩!我看見她們面前有本『古文觀止』,便隨手拿起來翻了翻。林斌問怎麼許久沒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我說等我回頭和你在一起時,一定打個電報給他,他笑了。你猜張若白怎麼樣,板著臉向桌上一看,握著拳頭在桌子上一敲說道:『哪個王八蛋把我的古文觀止拿去了?』」 「這就是我說的這個人裡面缺少了些什麼,你一向都不相信。」 「我原諒他這時情緒不好,卻不該拿我這無辜的人做出氣筒。」 我原想搬一些「修養」、「胸襟」、「得失」、「磊落」等等的大道理來演說一番。一因王眉貞最恨我說這類的話,二因自己也搞不靈清到底哪一說才算是對症下藥,第三覺得話說多了,還蠻吃力的,便就不響了。但我是說了一句:「我一向並不曾玩弄他的情感,如果我向他表示過好感,說不定他就拿刀殺我哩。」 「那也不會那麼嚴重,你總愛誇大其辭的。」她大不以為然的作白眼,又開始保護張若白了。 學校的大門已經不遠,王眉貞又記起一件事,說「小老闆」王一川又有新花樣,要請我們今天晚上去他家看一部「最名貴」的電影;他要親自駕駛轎車來接我們。當然我們沒有去的道理,因想起和我許久不曾一道看電影,何不借此躲避那有「牛皮糖」勁兒的人?注意打定,約好會面的時間和地點。進了校門,王眉貞的腳踏車朝右側一條水泥路上踩著去;我便直向女生休息室下麵的停車角落裡來了。 我把車子鎖好,脫下頭上的大草帽,系在把手上。藤筐裡取出書本,返身出來,卻看見王一川迎面來了。他穿著一件十分刺目的紅黃大格子的上衣,咧著嘴,搖擺著腦袋嚷道:「早啊!蜜斯淩!」 「早。」我答著,心想: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開門見山的便說晚上要來接我們到他家裡去。我因為剛才既和王眉貞商量好抵禦的妙計,便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沒想到這又遇上他,聽他左一句右一句晚上准六時駕小轎車來接,簡直越聽越慌了。忙亂裡記起祖母早上說再過幾天便是姨婆的生日,便騙他今天是姨婆的七十大壽,如果不是有門必修科要測驗,我還得請假半天哩。但是在這個自我第一的人的心眼裡,只有他那「偉大的」宴會才算重要的。幾十個的「你知道」,幾十個「我按時來接你」和「你一點能過來」;再加上點數不盡的搖頭擺腦,難怪王眉貞,我也要一手撫胸緊閉上眼睛了。 一路上我用細碎而急促的步伐在人群中鑽著,他一直跟到鐘樓下六十七號教室的門口。看見黃教授從那扇門進去了,才停住腳步。臨退卻還朝我打手勢,伸開一隻手,又加進一個大拇指,指指他自己的鼻子,雙手作著扶住方向盤的姿勢,旋轉了兩下,又指一指我,再一陣的搖頭擺腦,猛一個向後轉,謝謝天,去了。我舒了一口氣,取出筆記簿和鋼筆,會神地聽起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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