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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們在上海念的大學,所以我說的是上海。」

  「唔,後來呢?」

  「我在歐洲待了三年,當我快要回國,以為我們就快聚首的時候,她來信告訴我希望解除婚約。」

  「沒有任何原因嗎?」

  「她是一個在異性眼中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子,辦公室裡有很多未婚的男士……」

  「而且你又沒在她身邊。」

  「而且,訂了婚,戀愛過程的高潮已經過了,有人也許覺得『不好玩兒』了。」

  「真的嗎?」

  「後來她和四個她『越約束自己不去注意,越發覺他們不可抗拒』的當中的一個人結了婚。」

  「她自己告訴你的?」

  「是的。」

  「什麼時候?」

  「那年她到臺灣來。」

  「她現在人在那裡呢?」

  「我不清楚,好像來後沒隔多久又走了,去到南美一帶的地方。」

  「你很傷心,唔?當她那時候離開你去和別人結婚?」朱綠恒的手緊緊地回掃著他的手。唉,那是怎樣懵懂的一個女孩子,放棄了這樣的一個未婚夫?!

  「當然,但是另一方面我想既然兩個人情感基礎如此不堅固,早一天發覺分手是件好事……可是,不瞞你,自那以後,我心情消沉,對結交女朋友的事毫無興趣了。」

  「唔,然後你遇見她?」

  「她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好朋友,我回到臺灣來以後……」

  「她父親從前跟著你父親做過事的,是不是?」

  「那時候大家都在南京。大陸淪陷後她父親來臺灣,我父母沒出來。她父親對我非常關心,把我看做自己的親人一樣。」

  「唔,那位鄭老先生去世那年我也在報紙上看到消息,有人說他生意失敗,欠了債,受了很深的打擊。」

  「問題是他太好面子,生意失敗不肯讓任何人知道。他說做生意讓人知道你沒有錢了,你也就永遠輸定了。他的話也許有道理,但是後來他一直沒有好運氣,給他的壓力和打擊也就太大了。」

  「有人說你替他還清不少債。」

  「我……只不過……起先替他周轉一些錢,後來買了他的土地和房子,其中一部分是他給系珠做嫁妝的。」

  朱綠恒點點頭,她也曾聽人說過「楚太太的龐大的嫁妝」。對楚雨恩錢財方面的慷慨和不苟的態度她一向明瞭,現在更知道人們口中和事實差距很大的某些「傳說」的由來了:「那時候你和她已經結婚多久了?」

  「那一年……珊尼也已經出生了。」

  「你們……你是回到臺灣來以後才遇見她的?還是你們兩個人青梅竹馬?」

  「我在家鄉的時候沒有見過她,她自小身體不大好,在廣州跟著她外婆長大的。她外婆去世後她便跟著她的姨母去香港,她從香港回到臺灣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國一年多了。」

  「唔,然後你們開始結識?」

  「唉,事實上……我……我想我的情況和你的……多少……多少有點兒相像,我……我不知道如果我和她婚前能夠多認識些時候……或者,我那時候不那麼……或者……或者她的父親……」

  朱綠恒又笑了:「得了,你不必結結巴巴地說得這麼辛苦,你的故事也可以告一個段落了。」

  月光照在地上他們的兩雙拖鞋上,那兩雙楚雨恩自己到百貨公司買回來的拖鞋,他的是雙綠緞繡龍的,她的紅緞子上面繡著金色的鳳凰。湖綠色的被子底下楚雨恩熟睡得像一個嬰兒,他的一條胳臂搭在朱綠恒腰腹間,她背向著他,兩個人成他常愛那麼形容的「大調羹和小調羹」的姿勢。每一次楚雨恩和朱綠恒在一起,他總是睡得極甜美,但朱綠恒總睡得很少。常常,暗淡光線中她注視著他,聽著他的呼吸和心跳聲,輕輕地親吻著他……她不願意可珍貴的時刻消耗在睡眠中,常常他會說:「睡吧,心肝,你這樣的不肯睡覺我捨不得……」

  或者他說:「心肝,我陪著你,我陪你說說話。」但是他說完了「話」字又已睡著了。

  窗外的風緊了,吹得那天藍色的窗簾子高高地掀起,朱綠恒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把那玻璃窗子推閉了一大半。

  「心肝,你怎麼了,睡不著覺?我……我拿一粒藥片給你」楚雨恩夢遊人般從床上起來,取來一杯溫開水和一粒藥片要朱綠恒吞服。她接了杯子和藥片,他又已倒頭在她身旁睡著了

  她凝著眸子看著他那不笑也帶著笑意的嘴唇,不愁也蹙著眉心的眉眼……她記起第一次她責怪他「過分進取的性格而又缺乏擔當的勇氣」時他過來默默的半跪半蹲在她腳旁地上的神情……第一次在她耳旁說一句「我們已是夫妻了」的欣喜而又羞澀的聲調。第一次以及許多次的……

  「綠恒,我希望自己做人能夠做到與人無忤、與世無爭。但是對你,我卻這樣的害你受盡委屈和苦惱。」

  「你是一個不知道私心為何物的人,也許因為你把我看成你的一部分,所以當你不顧念自己的時候也有我在內。如果真的這樣,我想我是榮幸勝過遺憾的,你說我的話對嗎?」

  「這一點你難道還有得懷疑?但這更表示我這個人如何笨拙,唔?」

  「雨恩,就因為你是這樣的『笨拙』,我多少次想到離開你,卻覺得自己只是對你更加傾心。」

  唉,上天知道她是怎樣一次比一次對他更傾心。活在世界上有他可以愛,也真是如他所說得了她的愛他已死而無憾的「死而無憾」。她眼中含著摯愛和感激的淚水,又在他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心肝,我……我真不應該又睡著了,我得陪你談談天,心肝,我……」

  朱綠恒眨著眼睛輕笑著,因為話沒說完,楚雨恩又已經嬰兒般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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