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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人行道上,楚荷尼和蔡小咪手拉著手緩緩地走。楚荷尼的臉色怪蒼白的,無精打采的一步一頓地踩著紅磚塊。

  「荷包兒,唉,你三姊今天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子的躺在床上,眼睛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吃了東西沒有?」

  「她說吃不下,不知道是真吃不下還是她自己不想吃。爸爸請了特別護士來家裡給打針。」

  「唉,她……真倒楣。遇上那種混蛋,做了混事不但沒膽量擔當,還說那樣的混話冤枉她。所以世界上有人會殺人,如果我是你三姊,如果那姓陳的混蛋在我眼前,我想我會一槍把他畢命的。」

  「你不知道還有更倒楣的,我三姊心裡還實在愛他哩。」

  「現在他人在那裡?」

  楚荷尼不回答。

  「荷包,我問你他現在人在那裡?」

  「你管他那個混蛋哩!」

  蔡小咪看了楚荷尼一眼,不作聲了。一會兒,問道:「荷包,初戀的故事你寫到那裡了?」

  「還沒寫,最近那有情緒嘛。」

  「唔,的確,我是可以想像的。」

  「而且,我……我現在……突然間的……對人生、人性和愛,都不瞭解了。我覺得,一向我所想的、所相信的,都錯誤了。」

  「唔,我也能夠瞭解你這種心情。」

  「我……我總是把愛情看得多美、多好、多神聖,看了我三個姊姊,那才是真實的故事,不是嗎?」

  「唉……」

  「小咪,你呢?你把你的初戀的故事寫好了嗎?」

  「那裡有那本事呀,稿紙上面空白的格子一次比一次看得更空白。寫小說,真的,讀別人寫的容易,自己寫起來可不簡單,即使肚子裡一大堆的話,也不知道要從那一句寫起。或者,想把話說得技巧一點兒,偏偏說來說去都像鬼話。我最討厭的還是敘述和描述,寫出來的硬是平平板板的滿紙陳腔濫調。」

  「張老師說,當你自怨自艾的認為自己所寫的都是不好的時候,你也就是在進步中。」

  「希望我真的能夠時時刻刻的記住他這一句『老頑固常談』。」

  楚荷尼笑了:「小咪,你那天為什麼建議我們寫初戀的故事,你真的認為初戀的故事好寫嗎?」

  「老實告訴你,我以為我有現成的材料。荷包,好朋友這些日子,我都還不好意思讓你知道一件事,我有一個非常……」

  「非常曲折動人的初戀的故事?」

  「是的,一個我自認為非常曲折動人的初戀的故事。」

  「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可以告訴我嗎?」

  「那大約是我初中一二年級的時候。有位教我們國文的老師,他呀,講起課來既好聽,模樣兒又長得好帥好帥的。同學們都讚美他,說他不應該教國文,應該教數學,或者英文、音樂什麼的。懂她們的意思嗎?」

  「不懂。」

  「我們班上有一個好漂亮的女同學。但她有個毛病,愛眨眼。那個老師,有天他監考,沒事居然暗裡數著那女同學眨眼的次數,說五分鐘以內起碼一千多下哩。」

  「你這麼一說,害得我也眨起眼皮來啦。」

  「你不知道,他那麼一說,害得我們全班女同學都眨起眼皮來了。而且,不瞞你,我還好嫉妒那個女同學好一陣子。」

  「後來呢?」

  「有一天,他……那個帥老師,帶我們全班去郊遊……沒想到他居然送給我一隻星天牛。那一隻星天牛,我高興得比接受一顆世界上最大的金剛鑽還高興。」

  「星天牛?!」

  「那時候我們大家都需要的做昆蟲標本用的東西嘛。」

  「哦,後來呢?」

  「後來,他開始給我寫信,我也給他寫回信。不幸,有一天,信被我爸爸發現了,把我臭駡了一頓,還說那老師寫了不通的句子和別字。」

  「後來呢?」

  「後來爸爸不許我再和他通信,他把信夾在我考卷裡面告訴我他如何……想念我……」

  「啊哈!」

  「你現在說啊哈,好輕鬆,呃?但是那時候的我才可憐哩,我的一顆心簡直四分五裂了,偷偷的不知道哭了幾千幾百次,有天晚上完全相信自己就要自殺了。」

  「小咪,你這故事挺有意思的,你當然可以把它寫出來呀。」

  「怎麼寫?一共就只有這麼幾句話,我都已經說完啦。」

  「你應該利用這故事做骨架,然後……」

  「得了,我試過了,請你別多嘴,張老師的話都只不過紙上談兵,何況你。」

  「小咪,」楚荷尼皺著眉心在沉思:「人真可憐是不是?」

  「可不是,我那時候的情況說起來那有你三姊這麼嚴重,但是,我就是執迷不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

  「小咪,可記得那天張老師說當年他自己結婚,婚禮當中每點每滴都計較,每分每秒都緊張。現在他參加年輕人的婚禮,令人羡慕的講究大場面的,或者簡單草率沒得可炫耀的,郎才女貌的,或者是郎不才女不貌的,都覺得只不過當事人和眾人眼中的一場轉瞬即逝的夢境。進一步的說到整個的人生,也都是過眼雲煙一樣。」

  「是啊,荷包,他要那麼說當然也可以那麼說,但是,話儘管由他那麼說,聽的人能夠因此對一切事心如止水般的平靜嗎?尤其是在遇著事情的當時,不要說我們做不到,我不相信即使張老師自己也真的能夠做到呀!」

  楚荷尼點點頭:「你的話我也不能夠百分之百的推翻,因為,人到底只是人,受肉體凡胎的束縛和限制太大了。但是如果我們知道應該朝覺悟的方向走,那怕是一天只走一寸,對我們的益處也很是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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