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河天(42)_華嚴

四十二

　　「慢著，二姊。」楚荷尼推門進來了。

　　「老么精今天沒去文藝講習班？」楚黛尼問。

　　「沒意思。」楚荷尼回答。懶洋洋的歪斜著身子躺在楚黛尼的床鋪上。

　　「沒意思？那時候你去參加，不是說非常有意思嗎？」

　　「大姊，你自己又是怎麼攪的？想那時候你穿著那漂漂亮亮的新娘禮服，和大姊夫手挽著手站在喜壇前面……為什麼，只不過短短的時間，那些美麗神聖的盟誓，變得連一場美夢都不是了？」

　　「老么精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我的確不懂，大姊，你說你自己懂嗎？」

　　楚黛尼正要答話，女工阿雪來報有人電話找楚荷尼。

　　「誰打來的電話？」

　　「大概又是那個孫星戈吧。」

　　楚荷尼離開房間。楚黛尼眼看著楚愛尼歎了一聲氣：「其實，也難怪荷尼不懂。就說我自己結婚的時候，怎麼想得到……」說著她又嘆息一聲，也懶洋洋的歪斜著身子躺在床鋪上。

　　「昨天大姊夫……」

　　「愛尼，你現在應該停止叫那傢伙做大姊夫了。」

　　「你忽然對他生這麼大的氣，大姊？」

　　「每一次我和他說話，他總是惹我生氣。」

　　「昨天電話裡說了什麼呢？」

　　「起先……並沒有什麼，我還好心好意的問他那次地震家裡搖晃得厲害不厲害……後來說到他得獎的事，我起先不想問，因為他一句話也沒對我說……」

　　「大姊，我覺得這是大姊夫的一項美德，我知道他是一個向來不願意炫耀自己的人。」

　　「這個我也知道，但是我是他的妻子呀。」

　　「他打自內心裡不覺得一個獎有什麼了不起，你教他……」

　　「和自己妻子說話不一定要選什麼有特色的話才講吧，比方說，一隻老鼠從你廚房地上爬過去。或者，你今天看到一朵形狀奇怪的雲……這些話都可以是夫妻談天的話題，何況他……」

　　「他本來不……大知道怎麼和人閒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和我閒談，但是他知道告訴他的母親呀。」

　　「大姊，你注意了沒有？你介意的是他告訴了他的母親而沒有告訴你。」

　　「我……我為什麼介意？！他告訴我也好，不告訴我……你知道嗎？更好！」

　　「江親家母和你……當然我知道她那種小心眼兒，處處找你的碴兒的性格……但是你想她是個沒受過多少教育的人，而且很早守了寡，和大姊夫母子倆相依為命。大姊夫有了成就，她覺得兒子非常了不起，也覺得一切是自己的功勞。另一面她又敏感我們楚家和他們江家家庭環境的懸殊，認為如果不施展威風，就會讓我們的氣焰給壓下去。這種心理狀況，也實在不難體會，她既然是你的婆婆，好些地方你可以不必計較……」

　　「愛尼，你難道沒看清楚，我什麼時候和她計較過一件什麼事呢？」

　　「是的，大姊，你的確表面上什麼也沒計較，但是你心裡面在計較。或者你對大姊夫計較，像你剛才說的，大姊夫把得獎的事告訴他母親而沒有告訴你，你這不是計較是什麼？」

　　「愛尼，我不是不瞭解婆婆媳婦之間的種種。我也知道做父母的如何愛兒女，以及人到老年如何寂寞和需要兒女的安慰。我一向沒計較婆婆對我怎樣，如果我計較，我們剛結婚的時候她來和我們住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就可以離開江印白了。我……我受不了的是……那位江家老太太，在她心目裡，媳婦永遠是一個外人。她對我毫無瞭解，又只怕她的兒子愛我、相信我。多少日子來，我……我盡我所能的忍耐，我實在……」

　　「你忍耐，相信大姊夫也瞭解，只看他後來對他母親的安排種種，就證明他心裡一切都明白……」

　　「問題就在江印白心裡明白的是什麼。我覺得很多地方他的看法完全和他母親相同，比方說，爸爸要他回臺灣來，『我為什麼要回來？』他問：『回來靠你父親的關係找工作？！』他自己最有辦法，什麼也不靠別人。至於我，他生命裡有我沒有我都毫無分別，他從十三歲開始便一個人過日子，他大小事兒都應付得了，他……他甚至連……連做愛都自己有辦法。」

　　楚愛尼忍不住笑起來：「老天，他真的這麼說了？大姊，你到底是怎麼刺激他的，使得他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楚黛尼起先臉孔繃得緊緊的，她妹妹這一問，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是不能否認的，大姊，我想大姊夫不至於完全像他的母親，但不能否認她對他有影響。何況，眼前的若干事實，首先是我們的家庭背景和他們的相比以後的情況，儘管我們自己不覺得怎樣，但是別人家心裡就會亂猜想。你說當時你見了大姊夫他的學識種種使你自覺彷佛矮了一大截。同樣的，大姊夫遇到你，不會一樣的自覺某些地方和你沒得比嗎？你想想，你們彼此間……」

　　「我們彼此間各有太偉大的，也各有太洩氣的，是嗎？」

　　「大姊，我又那裡那麼說了嘛，我的意思是，夫妻關係是姻緣不是血緣……」

　　「你所有的意思我都懂，愛尼……但是，你現在對我說這些，太嘮叨也嫌太晚了。我和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你想把座北冰洋的冰山搬來解凍，真是白費氣力了。」

　　房門外敲了兩三聲，楚荷尼回來了。她還是認為聽大姊說她的心事比出去應孫星戈的約會來得重要。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看她大姊和二姊的神色，挨著楚黛尼身旁坐下來。

　　「大姊，關於王在德……」楚荷尼打住了。

　　「你對他有什麼意見嗎？」

　　「我是說，你認為現在你愛他勝過愛大姊夫嗎？」

　　「最少，他使我有力量脫離江印白那個烏煙瘴氣的世界。」

　　「大姊，我不喜歡王在德。」楚荷尼插嘴。

　　「哦？理由呢？」

　　「他……我覺得他缺少一份男人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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