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嚴 > 無河天 | 上頁 下頁


  「如果你若干年前和媽離婚,我會不瞭解,也不會原諒你。但是我現在完全瞭解。所以我認為你的偉大的忍耐,事實上是一項偉大的錯誤。」

  楚雨恩無可奈何的苦笑:「黛尼,那麼我現在可以得到你的批准和妳母親離婚啦。但是妳的三個妹妹呢?你想她們也已經和你一樣的瞭解,和能夠原諒我嗎?」

  「爸爸,兒女到頭來有他們的路線。他們每個人的路途上都有他們的四個足跡。而你自己的兩個足跡和另外兩個才是屬於你自己的。你為了他們犧牲另外兩個足跡,結果是……」

  「黛尼,我知道這番道理起碼比你早一二十年啊。」

  「可是爸爸,為什麼你卻不管怎樣……」

  楚雨恩一手在大女兒手背上拍了拍,欲言又止的搖搖頭。

  「爸爸,我認為你也可以和我談談你的問題,我想我瞭解你,也許勝過你瞭解我哩。」

  「我……唉……我的問題我已經有我的處理方法。是對的,是錯的,現在來檢討得失或者想到改善……早就已經太晚了。而你年紀這麼輕,你應該非常謹慎的……」

  「爸爸,我要謹慎的跟著我應該走的路線走。但是我不認為一旦發覺自己錯了一步,也還得盲目的跟從到底。」

  「我沒有鼓勵你盲從,但希望你這一回加倍運用自己的腦和眼。如果你離開江印白結果發覺又做了一次錯誤的選擇,這錯誤才真的是永遠無法挽救的了。」

  §第七章

  回溯,那一年,現年二十九歲的楚黛尼不過十三四歲。還記得就是她生日過後的第二天,楚雨恩由臺北動身到歐洲去。他去的目的是開會,像他那樣敬業第一的人,沒有空暇和閒情作什麼旅遊消遣的。但他那一次特別,會後離開日內瓦到別處作若干天的「遨遊」。也許因此楚太太一口咬定他是事先安排的,楚雨恩則說他並沒有那等「神通」。不知道什麼人的話接近事實,總之,楚雨恩在「非常湊巧」的情況下,和朱綠恒在龐貝古城的海底門前面遇著了。

  那時候的情況是這樣的:龐貝的晴空蔚藍的一片,周遭彌漫著花草的氣息和曠古長流的特殊的氣氛,楚雨恩邁著大步踏上通向海底門的階層,前面一隊約莫三四十人組成的旅遊團,一個黑髮身材修長的東方女性走在最後面,楚雨恩正在忖度這個女士是不是中國人時她回過臉來,喲,有多巧,朱綠恒!

  兩個人緊緊地握著手,不但楚雨恩,連朱綠恒也高興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半晌,楚雨恩臉孔紅紅的,一直笑,躊躇了一下子笑著問:「什麼時候出國來的?」接著:「這是什麼旅遊團?」接著:「哦,太累了,身體受得了嗎?」

  朱綠恒知道楚雨恩到歐洲是為了開會,便問道:「會議完畢了嗎?」接著:「一定是勝任愉快的,呃?」

  兩個人道出彼此還有幾天的日程,朱綠恒有五天,於是楚雨恩也說他有五天。於是他想說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朱綠恒那個臨時由旅館介紹加入的旅遊團的導遊,已在號令眾人加速步伐了。

  「龐貝,想來看看的心意起碼十年前就有了,總算今天如願以償。」朱綠恒目不暇給的四面看著這樣說。

  洋導遊說著腔調古怪的英文,朱綠恒聽了半天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麼。後來總算聽出一句他說的多虧維蘇威火山一霎時噴出的怒火,我們今天才能夠看到相隔一千八九百年前一個如此美麗城市的真面目。

  「人說話真都是為著自己說的,」朱綠恒無限感慨的看著玻璃箱中一具當年被火山灰掩埋的令人觸目驚心的遺骸:「站在當年那些受災害的不幸者的立場來說,維蘇威火山的一場暴怒是可以感謝的嗎?」

  出了那陰森空曠的大廳,廢墟中朱綠恒和楚雨恩越離隊伍越遠的緩步走著。朱綠恒提到沒聽清楚那義大利導遊所說當日龐貝罹難的情況,楚雨恩這便補敘一遍給她聽:「那是一千八百多前年的事,那時候的龐貝是一個相當繁榮的城市。那一天中午過後,太陽照樣高高的掛在天空中,城裡的人也和往日一樣大家都在忙碌著。忽然響起了非常恐怖的轟隆轟隆的聲音,維蘇威火山爆發了。黑色的濃煙從火山口冒起,熾紅的泥漿和熔岩向著四面八方滔滔滾滾的流下來。沒有多久,便把山麓附近的一個村落淹沒了。龐貝的上空充滿了致命的硫磺氣體,躲在屋子裡的人一個個給熏得昏死了過去。跑到戶外去的給天上落下來的高熱火山灰活活的掩蓋了。這情況維持了三天三夜,等到太陽再度出現,龐貝已經被三十多呎厚的泥沙埋在地底下了。」

  「唔,講述得非常傳真。」朱綠恒笑著:「你這一位導遊可真比那一位高明太多了。」

  「你是說真的?那麼接下去幾天的導遊職務我是有幸謀到啦?!」

  那一幢好大的房子,兩個人遠遠的跟在隊伍的末端走進去。

  「這是龐貝最有名的『威悌之家』,威悌,據說是兩兄弟,非常有錢,單身漢,住在這大房子裡面過著窮奢極侈的日子……」楚雨恩對朱綠恒說著導遊式的話。

  旅遊團的遊客圍繞著導遊正在聽他講解一堵牆上面的一幅圖畫。

  「那是Priapus的畫像,Priapus……」楚雨恩伸手一指那幅畫。

  「唔,希臘羅馬神話裡男性生殖力之神的那個Priapus?」

  「是呀,這類『名畫』是這幢房子裡的特色之一,有興趣過去看看?」

  「得了,人那麼多,我們擠得進去嗎?」

  「我們先去找些什麼吃的和喝的可好?」

  兩個人來到大宅第後面被安排為別致咖啡座的回字形大走廊間,正中央長方形的大庭園裡好花盛開。牆壁上一幅幅巨大的壁畫,經歷了一場浩劫後仍舊是耀目的色彩和生動的圖形。朱綠恒和楚雨恩邊走邊觀看,選著一處觭角的地方,靠著那一手抱鴨,一手一串葡萄的古銅男童裸像旁邊的一張方形小桌子坐下來。

  「花開得好,唔?」

  朱綠恒點點頭,欣賞著那些又豔又大的各色玫瑰,蔓延到處的三角花,還有粉紅、深紅、淺紫……看起來五彩繽紛的夾竹桃。

  「這些花,一千八百多年前想必也開得這樣美麗,那一場浩劫發生,和這屋子裡正在狂歡的人一齊被掩埋在地底下。廢墟被發掘,這一切又呈現眾人眼前,而這些花朵又欣欣向榮……」

  「真的,龐背的確是一個令人發無限思古之幽情的地方。」

  顏色像紅磚粉末沖泡出來的桔子汁端來,味道也不像一般的桔子汁。廢墟裡面的東西當然不同凡響嘛。楚雨恩笑著說。

  「拍張照片留念吧?」楚雨恩舉起他的照相機。

  「謝了,我的喜愛拍照片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你呢?你如果想拍一張,我來擔當攝影師。」

  「不了,如果沒有照片,我總以為自己還是很年輕英俊的。看了照片後不能不面對現實,怪慘的。」

  「哈!那你帶了照相機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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