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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早餐在學生自修桌上吃,稀飯、油條、皮蛋、醬蘿蔔和花生米。穆長慈提議邀請華潔人和他們一同到台中日月潭盤桓一夜,黃洛天深邃的眸子深情款款的停留在她臉上。她顯得蒼白,但神采奕奕,教堂裡一曲《聖母頌》,不啻翻開了有關穆長慈的又是簇新的一頁。幼年的愛,少年時魚雁往還,稚氣的,坦誠的;娓娓感懷,依依離情。重逢在成年,到了結合。穆長慈純真、盡善、完美。她的歌聲,沒料到那樣的發揮。捧出她的愛,她的情,她的心。他,感恩呢?激動呢?喜悅呢?還是顫抖在生怕遺失的幸福中?白茫茫一片,眼中銜滿了淚水。

  「哥哥!」黃次莉叫他:「日月潭去,住在那兒呢?」

  「當然教師會館。」王立洲代答了。

  「為什麼當然?」

  「我們這兒我和華潔人兩個教師,加上你哥哥大教授,不去教師會館還捧什麼人的場?」

  「立洲又來了,你和華潔人都能創業領導,真正的兩位教育家……」

  「喲,你們夫婦倆真是心心相印,意會神傳。穆長慈對我左一聲教育家右一聲教育家,你對王力洲也又是教育家教育家的,其實我們倆……」華潔人打住了,咽下「半家也不家」。

  王立洲望著華潔人,霎時覺得孤單陣容裡添支生力軍,笑著說道:「可不是,他們大人物,偏拿我們小人開玩笑。」

  「喂,王立洲,我們可並不是小人唷。」

  「別急嘛,我們家鄉規矩,不曾結過婚的人,不管年紀多大都算是小人,我和你不是小人是什麼?」

  穆長慈見華潔人臉現不豫的神色,連忙打岔,把話題繞回教師會館和日月潭裡新鮮的魚。由吃魚王力洲又提起目前教師的可憐待遇,然後是師資的問題。

  「師資的問題和教師的待遇是正比的關係,養不活老婆兒子,誰願意當教師?」年輕目銳的王立山又發揮了:「師資是問題,但更大的問題莫過於目前壓迫年輕人身上的擔子。一個個學生眼近視,耳半聾,面黃肌瘦,曲背彎腰。苦讀惡補逼出兩條路;擠得進學校的全是死板板的書呆子,擠不進的自尊盡失,乾脆自由自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太保一番。山上砍幼苗,為害已經夠大。砍未來主人翁的腦袋,大家叫呀嚷的:『救救下一代』『救救我們的孩子!』叫管叫,嚷管嚷,辦法在那裡?!」

  大家不覺心情沉重的歎出一口氣。黃洛天的看法是:既然大家都注意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必定解答有期。千頭萬緒仔細理,大家需要的是理解和協心,沒有人為的事而人力不可挽救的。

  「是的。」王者香不停的點頭:「黃大哥的話完全對。」

  「你們怎麼扯的?扯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我們的火車幾點鐘開的嘛!」當然,說話的人是黃次莉。

  ***

  火車到了台中,再搭巴士到日月潭。下了車,穆長慈頓覺一陣眩暈,噁心欲嘔。黃洛天和王立洲在她近旁,連忙把她扶持住了。

  「沒什麼。」她疲乏的笑笑,汗珠從額角沁出來:「好久不坐長途車子了,我……我從小暈車的。」

  進了教師會館,華潔人連聲的說先讓穆長慈好好的休息一會兒再議,把她攙進房間裡。黃洛天整理了床,讓長慈躺在上面。她臉色青白的,緊閉著眼睛。

  「要不要請個醫生?」華潔人悄聲問黃洛天。

  「開玩笑嘛,」穆長慈一手撫著胸口軟弱的說:「昨夜裡和你說了一夜的話,加上暈車。你現在……我說,讓我好好睡會兒就好了。」

  「好,好,我走,你好好休息。」

  華潔人退去,黃洛天把門關好,回到長慈床旁。按她的頭,試她的脈搏。她臉色開始好轉,汗止住,氣也平了。黃洛天握著她的一隻手,焦灼的望著她,她張開眼睛對他看看,又閉上眼,一會兒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黃洛天守在她身邊。看她醒來,問道:「好點兒了嗎?」

  天色幽黑,窗外靄青,潭光映影吧。穆長慈眨眨眼,答道:「好了,都好了,他們呢?」

  「他們每隔幾分鐘,便探頭探腦的進來看望你,我要他們吃晚飯去了。」

  「你怎麼不去吃晚飯?」

  「我等你,我們一塊兒吃。」

  「好,我起來。」

  「別起來,叫些東西房間裡吃了就可以,起來累著了又不好。」

  飯菜送進來,穆長慈吃不多,黃洛天又擔心。

  「得了,都是你的粉炸魚害的。我如果不吃,你又會動腦筋換些別的給我,我一向胃不好,最怕油炸的東西。」她含笑睨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誰叫你勉強吃的?你活在世上一天到晚,為別人。來日月潭的目的是撮合兩個『家』成一個『家』,先把你自己撮合倒了。」黃洛天真懊惱,胃不好,他心稍定。他對她的身體,孩子不曾生出來,受不了「杯弓蛇影」的驚恐。

  穆長慈覺得好笑,滿眼柔情的望著他,問道:「那兩個『家』呢?」

  「這倒真是撮合在一起了。王立山帶了次莉拜訪山地青年學習山地歌舞去。王立洲順理成章的陪伴華潔人。他還一迭聲的說:『有什麼地方好去呢?長慈不舒服,我們在這兒陪伴她吧。』大有殉道者的精神。我建議他們潭面泛舟,立洲要者香陪著一道去。我想王者香也希望早日有個嫂搜,說她對圖書室裡那些教學材料和圖片等等有興趣,要留在裡面研究研究。」

  「太好了,我一路上在車子裡心中盤算怎樣製造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想來想去都沒有像這樣的暈車方法好。我如果早知道,不病也要裝上一場的。」

  「這真就是偉大的你,從開頭要來南部就為的成全王力洲。」

  「那也並不那麼簡單,第一,王立洲答應了華潔人,華潔人是我的好朋友。其次,趁春假裡換換空氣,也算我們的蜜月旅行。」

  「嗯,謝謝你想得周到。七個人在一起「蜜月旅行」。我是一個男人,度蜜月要和男人一道睡。」

  「有一件事你總不能不承認,王立山和黃次莉有更好的機會彼此認識。我父親縱容了次莉,立山有辦法,他已經使次莉漸漸跟上軌道了。」

  「你,菩提樹下把自己的軀體喂給鳥獸的釋迦牟尼!」

  「過獎了,我擔當得起萬分之一?」

  「你的確擔當不起,你身邊最重要的一個人,你的丈夫——我,你就沒有照顧到。害我……害我不分時刻的提心吊膽。看你的臉色好不好,看你吃不吃得下東西,擔心你冷不冷,擔心你……」

  「那麼我死了就算照顧到你了。只要我活著一天,你什麼時候能夠什麼事不替我擔心的?」

  「你……你還敢這麼牙尖舌頭銳的!」

  「你自己說的嘛!你說……」

  黃洛天的唇封閉了她的唇,親吻著,長長的噓了一口氣,面頰貼觸著她的頰,喃喃地念:「今天晚上在這兒過一夜,明天如果還有什麼成全別人的花樣不想回去臺北,看我回到臺北的時候怎樣處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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