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64)_華嚴

六十四

　　「不累，謝謝你。」她笑笑，轉臉向著窗外。一會兒回過來，看黃洛天閉著眼睛養神。低下頭來眨了眨眼皮，咽下一口涼氣。

　　觀光號火車抵達了台南站，三點多鐘的時分。華潔人已經候在車站旁，大家魚貫下車，穆長慈踩穩了地面，便被華潔人一把擁抱在懷裡。她著實高興，鬆開手，把穆長慈從頭看到腳，反上來再到臉孔上。又笑嘻嘻地看了黃洛天一眼，嚷道：「穆長慈，你越來越迷人了。嘖嘖嘖，上帝的巧工，黃先生學問好，模樣兒也這麼英俊。肚子裡這一個，該用字典裡什麼好字眼來形容才好！」

　　華潔人既仍舊一臉潔淨的面皮，也仍舊心直口快。眉宇間的英挺氣加上一份人生經驗，更顯得自在雍容。那兩根烏油油的髮辮，現在服服貼貼的盤繞頭上。服長的頸項，露著藝術家手下所創造的線條。

　　「來來來，先到我家休息去，晚上就住在我家，我把你們六個人的鋪位都安排好了。」

　　「什麼？住在你家裡？潔人哪，我們這樣打擾你好意思嗎？」王立洲說。

　　「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孤家寡人一個，好不容易你們來了，尤其是穆長慈。我們長久不見面，今晚上一整夜也說不盡興哩。我的房子不見得體面堂皇，你們湊合著委屈委屈，給你們一些新的靈感也說不定。」

　　「那真太好了，說什麼委屈！」

　　介紹了黃次莉、王者香和王立山。華潔人高興得拉起這只手兒捨不得放下那一隻，嘴裡連連的說：「唷，全是漂亮的，好看的，可愛的，哎喲，統統打美男子美女人國度裡來的。」

　　黃次莉一下子就讓華潔人的爽朗和自然的性格打動了，說道：「華姊姊，你才好看哩，如果我們真的從美人國來，你起碼是美人國裡的皇后或者公主！」

　　「唷，黃家妹妹你好會說話，你這麼一誇讚，我從此以後就不必再自悲自歎啦！」

　　大家邊說邊笑，離站頭，過月臺。走了一段路，來到華潔人的校長座車旁。七個人熱烈的委屈擁擠，華潔人親自駕駛，車子顫抖了好半晌，猛一下鼓勇向前沖，委屈的起程了。忍不住一路上呻吟咆哮，比卅二歲的女校長青春芳齡起碼長一倍。

　　「穆長慈，你可知道我的家蓋在那裡嗎？」華潔人得意的問她身邊的多年老友。

　　「什麼地方呢？」

　　「牛糞堆。」

　　「牛糞堆？！」

　　兩個人一問一答只有她們知道的幽默，然後大笑起來。

　　「喂喂喂，女校長，要出車禍啦！」王力洲大叫。

　　黃次莉連忙探問「牛糞堆」，華潔人解說那本是一座螺螄形的小山丘，荒禿禿一無可觀。當時在學校裡住讀啃書本之余百無聊賴，常趁夜晚閒暇，三五結伴登攀頂巔。俯轍校景一望無遺，仰觀明月長時短歎。惡作劇的同學編了許多故事，說「牛糞堆」上常常出現一男一女吊死鬼，殉情而死的，不用懷疑。風緊夜沉的時候，四腳懸空，雙雙攜手，在「牛糞堆」上晃來晃去，鬼語纏綿。嚇得膽子小的同學們夜裡睡不著覺。華潔人接任校長的職務，便利用這個荒丘，蓋了一幢住宅在頂上，現在那地方引人入勝哩。所謂「牛糞堆」，隨著嶄新的面目，被人遺忘了。

　　「華姊姊，你住在上面，不怕那對吊死鬼嗎？」黃次莉毛骨悚然。

　　「有什麼可怕？世上根本沒有鬼。如果有鬼，它們又何必和活人糾纏。我倒真希望有天看到鬼，請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站在那兒讓我研究研究。」

　　「那麼你研究過了沒有？」車廂本來擁擠，黃次莉的身體更緊的貼著王立山。

　　「我請它們出來它們就偏不出來，甚至燒一大迭紙錢要想賄賂也沒有用。倒是我起先雇用的一個小女工，有一天半夜起來小便，說看見兩個黑影子掛在她視窗。第二天一大早，拎捕了小包袱就溜。後來我雇請一個年長的阿巴桑，耳朵聾得很，聽不見別人傳故事，也就平安無事了。」

　　黃次莉口裡漫應一聲，回望王立山一眼，他對她笑笑，「泰山石敢當」的模樣，她忍不住伸手抓著他的手，他的手既寬又長也溫暖，她咬著下嘴唇，舒了一口氣。

　　「牛糞堆」到達了，大家下了車，螺旋線的石級藝術化的堆砌而上，一路的盤旋著直抵頂端的一幢堅實平房。這兒一叢紅花，那邊一棵小樹，石人兒、石墩子、瓦盆、泥甕，滿目奇怪有趣的小東西。

　　「唷，魚，這麼多，也這麼大，華姊姊，可以吃的嗎？」

　　人工開鑿的丈餘見方的小魚池，十來尾大小魚兒游來游去。池中心一個淨瓶，應該噴得出水來的，但是有氣沒力。數得出那麼幾根細水線，湧湧歇歇。

　　「不可以，次莉。」華潔人手搭黃次莉的肩膀笑著答。

　　「為什麼，有毒的嗎？」

　　「沒有毒，好魚哩，小小的一尾尾養到這麼大。」

　　「養到這麼大做什麼？」

　　「看看，和它們談談天，它們是我的好朋友。」

　　「談談天？」黃次莉更加覺得奇怪了：「華姊姊，你不喜歡吃魚，是嗎？」

　　「我吃的，而且我喜歡吃魚。」

　　「吃的是……」

　　「市場上買的魚。」

　　「為什麼？市場上花錢買的魚還不是同樣的魚？自己魚池裡養了這麼多肥大的魚不吃，留在這兒讓它們做魚公公魚婆婆？！死了還要舉行水底葬禮嗎？」

　　華潔人雙手一攤，說：「穆長慈，你妹妹的問題問到我心胸骨子裡面來了！」

　　拾級二十余層，黃次莉又叫囂起來，一個個開著小洞門，約莫一尺來長的小木屋，屋簷下、欄杆旁、樹幹上，懸掛的懸掛，搭架的搭架，起碼十多個。

　　「華姊姊，您這又是幹嗎啊咑？」

　　「我給鳥見準備的『自由之家』，給它們準備了飼料和水，免費的。」

　　「那一定客滿，生意興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