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44)_華嚴

四十四

　　「爸爸，你滿心的恨，你還不夠麼？你所採取的手段對你有什麼好處？我是你的女兒，你的手捏到我的脖子上來，你到底和誰過不去？！」

　　「就因為你是我的女兒，你昏了頭，我不能不提醒你。你犯法犯罪，是你和牛正碩中間的事；我最多背個管教不嚴的臭名，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走上絕路。」

　　「你現在為我著想，是嗎，爸爸？從小你就不讓我和黃洛天在一起。我和他的情感，被你愈打擊愈入愈深。牛正碩是你為我安排的，他怎樣對待我，你為什麼不替我想一想？黃洛天受害，是誰促成的？怪他父親的私生子？！我到黃洛天身旁，並不是追求享樂。你多麼高興知道他最低限度是一個癱瘓的。我生來就觸犯了你，不是牛正碩，也只能和半死的人在一起。我不敢期望黃洛天得了活命，也不敢盼望他保留得那雙腿，更沒想到他完全康復過來。你說你一生受盡苦難？你手裡留著多少尖刀，爸爸？扔出了幾把？穆次莉不是你的女兒，穆元德對你怎麼樣？你現在這樣對付我，爸爸，你需要人提醒，你需要覺悟！」

　　「好呀，穆長慈，你身上附著你母親的鬼魂，對我現身說法了！」

　　「我不敢，爸爸，你說我是你的女兒，我也記住你是我的父親。」

　　「你願意死，是不是？」

　　「我不尋死，也不怕死，我對你不曾盡『孝』，但盡了『順』。爸爸，你一手把我製造成這個樣子，我不願意死，看來只有你會把我置於死地！」

　　「牛正碩決定和你們法庭上相見，同時舉行記者招待會，報告一位偉大的哲學家博士怎樣侵佔他人的妻子，怎樣破壞別人的家庭，以他的『偉大』，這是一條『偉大』的新聞，我將隨同作證，並且宣佈和你斷絕父女的關係。」

　　「這是不可能的，你們不能這樣做！」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難道有一項控訴不是事實嗎？！」

　　堅冰化淚，一串串沿著穆長慈蒼白的面頰流下來。

　　「流淚了？我的女兒，現在你開始流淚了？你厲害，不怕天，不怕地。我不疼愛黃洛天，但是你愛他。你掌握他的名譽和前程，為他造福還是毀滅他，全都操在你手裡！」

　　「爸爸，你要怎樣處理我？」

　　「回到牛正碩身邊！別讓我看見世代綿延不絕的淫娃蕩婦！」

　　「爸爸，我求你，求你放了我，讓我跟隨黃洛天。我們靜悄悄的，黑夜裡也可以，裝扮個乞丐告化也可以，讓我們離開這兒，躲到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

　　「你求得了我，改不了法律公正的制裁！」

　　「你慫恿牛正碩，指導他這樣對付我們。」

　　「我不能任憑你們為非作歹，男盜女娼！」

　　「牛正碩也有把柄在我手裡，我也可以控告他。」

　　「他有什麼把柄？他的把柄不管多少都可以買得回來。只有你肚子裡的把柄，穆長慈，你把腸肚心肺和著一起挖掉也不能推脫乾淨！」

　　那一重迭油印的記者招待會時預備分發的報告書，足夠了。穆立強說穆長慈的路只有一條，是的，她的路線只有一條。

　　§第十九章

　　穆長慈回到「聽泉居」，天色黑了。招弟迎著來，告訴說黃洛天等著和她一道吃晚飯。她擺擺手，徑向臥室走，盥洗室裡逗留了許久，換了睡衣出來，躺在被窩裡。

　　「怎麼了，長慈，你不舒服嗎？」黃洛天趕來了。

　　「沒有什麼，大約吹了風，躺躺就會好的。」

　　他看她，綠色燈罩的幽暗光線下她對他微微一笑，但即刻閉上眼，疲乏的說道：「你……趕快吃飯去吧，九點半鐘了，還等我做什麼？」

　　「我在寫稿子，肚子也不餓，想你會回來吃晚飯的。」

　　「我原說要回來，媽媽留著我。」

　　「老人家可都好？」

　　「很好，你吃飯去吧。」

　　黃洛天走了，穆長慈翻身埋臉枕頭裡，肩胛顫動著，悲傷哭泣，枕頭濕了一大片，冰冷的到了胸口。聽見腳步聲，黃洛天回來了，禁閉了源源奪眶的淚水，合著眼睛裝睡。

　　「長慈。」他輕聲呼喚。

　　她不答話，努力的使鼻息聲顯得均勻。

　　他俯身輕吻她的額，把棉被外面她的手臂放進被裡去。熄了燈，輕悄悄的走到書房去。

　　＊＊＊

　　壁爐裡柴火劈啪，紅通通火焰耀影，給穆長慈的臉龐兒抹了困脂。她停了手中編織的小兒毛線衣，呆呆的望著爐火。

　　黃洛天放下手裡的書本，走近她身旁，依傍著坐在地毯上。她從凝思中回來，轉臉對他笑笑，繼續手裡的編織。

　　「長慈，這幾天你有什麼心事？」

　　她掀動聽毛，搖搖頭。

　　「身體不舒服？」

　　「沒有。」

　　「為什麼要騙我？」

　　「我……很可笑，好像身上什麼在動，動得我有些心慌，我問過醫生，他說不要緊，笑我太緊張。」

　　「我們的孩子開始尋覓生命了。」

　　「牛正碩還沒有在離婚書上簽字。」

　　「這是你罣心的事？形式上的舉動不過做給別人看。你知道，我知道，我們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的。」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還是那麼小，在你家屋後『內山』上面遊玩，你掉到泥沼裡面去，我無法走近你身旁，眼看你剩下一個頭顱。」

　　「大徹大悟的人被噩夢困擾了？長慈，什麼使你變得軟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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