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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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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的父親死去,兒子又葬身魚腹,今天我們才看到他眼睛裡流露了生命的希望,同村的人都好,大家分享人人的苦難和喜樂。」 「人性多半是只能共患難。尤其是,當他看到別人在患難中。大家的對手都是死神,嫉妒也自然匿跡。」 「物質文明愈發達的地方,屬於精神的也就愈欠缺立足的地點。」 「是的,但是我們不必擔心,人永遠離不了精神的。」 「二十世紀的今日,需要的是精神的播種者。」 「何必播種?」黃洛天仰面笑了:「種籽原存在人人心中。」 「但是,怎奈何沒有雨水和陽光?!」 「那就得等待饑渴和黑暗,那一個人生命裡沒有饑渴和黑暗?!」 「饑渴和黑暗來臨的時候,種籽已將枯死了。」 「憑藉的是個人的心智,他不早日向泉源和光明接手,誰也沒有辦法。」 穆長慈笑說:「那你一長篇妙論寫了做什麼?」 「盡做人的一份責任而已,那是我的人生觀,不見得人人讚賞。我的世界只限我,不見得我的世界能夠適合人人。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的是坦真的話罷了。」 「所以你不願意人們為你頌揚?」 「不是不願意,只是不值得。何況,我們活得平平靜靜的,渲染炫耀的結果徒惹干擾。」 穆長慈挽著他的臂膀默默的走,是的,她又何嘗願意他們平靜的日子受到干擾。 落腳沙灘,一步步沒有聲息。四望無涯,天地的一隅。他們,角隅中如何渺小的一點。 「思想是人類的第一項財產,但是擁有這項財產的人太少了。我可以打個比方,用思想的深度來迭羅漢,形狀是三角。思想高深者位居頂點,也就是最少數的。所以,不必盼望這世界有永久和平的日子。」 穆長慈正要答話,聽見招弟在後面大叫:「哎喲,老鄭,告訴你繩子多繞幾圈你不聽,一隻只螃蟹都跑出來了!」 兩人回頭一看,老鄭和招弟跪在沙灘上亂撲亂爬,十來隻阿雄送的大螃蟹,從竹簍裡逃脫出來,四方面倉皇逃命。 「哎喲!」老鄭大叫一聲,蟹螫夾住他的手指了。 「老鄭。」黃洛天說:「算了,讓它們去吧!」 「讓它們去?!大少爺,一隻螃蟹值十幾塊錢哩!」老鄭說著繼續追捕。「哎喲,死螃蟹精啊!」他雙手掛血,捉著的一隻又給溜了。 「死螃蟹精」神通廣大,只一瞬時刻,全沒了蹤影。老鄭急得跺腳,用沒有人聽得懂的臺灣話破口大駡。招弟大聲回嘴,愈嚷愈烈。 黃洛天笑著對穆長慈說:「看,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到家了,起居室裡對坐著喝杯熱茶,各自回到臥房。黃洛天盥洗完畢,換了睡衣,滅了燈,坐在床沿上。穆長慈房間裡的燈光從門縫底下漏過來,晃動著她的影子,她也滅了燈,全黑了,引得一片明月。 他走到窗口,月光下大海靜息,浮雲飄動,海面蒙著了輕紗,白茫茫的直騰雲霄。彷佛玉笛聲聲,暗香陣陣。他屏著氣息,一份溫熱的感覺叮從心底裡蕩漾了開來。他閉了一會兒眼,走近隔開她和他的那扇門,握著門鈕,輕輕扭轉,推了進去。 穆長慈躺在床上,烏髮散開,雪藕樣的胳臂,閃亮的眸子,看他一步步向她走來。 「長慈……」 她打自心底低應著,張臂迎接。 月亮撇開了浮雲,大海卸脫了面紗,展開無限神秘的蔚藍;讓月光吻觸,溫柔的,款款的,盡情的,吻觸著。 §第十七章 狂風、豪雨,早來的颱風徵象。 這是第三天,他們逗留在小屋裡。 風引吭,林木呼嘯,浪濤唱和。窗帷飛飄,誰家新娘子的曳地長裙?! 他們倆默默的,不,沒什麼可以後悔。但只是,沉靜相依,脈脈相對。 *** 小颱風過去,大颱風來;大颱風轉向,小颱風醞釀。晴和了,又見天邊虹彩弄色。 雨雨風風,不曾使他們想到應當離開海濱,不必說日見凜冽的氣候。新聞記者前來訪問,也不過平添沙灘上若干足跡。但是這一日,穆長慈告訴黃洛天,她身上懷著他的胎兒了。 他把她摟在懷中,保護稀世奇珍般生怕碰壞了一些兒。鎮靜了動盪的心情,音調凝重的說:「長慈,我們回去『聽泉居』吧。」 「聽泉居」景物依舊,淺紅、嫩白,曼陀羅茶花開放;一朵朵細瓣重迭,嬌豔欲滴。素心蘭箭箭發苞,滿庭芬芳。流泉更清澈,青草翡翠綠。金絲雀唱了起來。拳師狗別來無恙,斜著餘憤末消的眼,跳蹦著,不停的打著噴嚏。 穆次莉躡手躡足,從後面蒙住穆長慈的眼睛。長慈笑著回轉身子,姊妹倆擁抱在一起。 「哼。」穆次莉佯怒,點點穆長慈的鼻尖,說:「我也要引用爸爸的一句話了:『那一對野人,到底也得爬著回來了!』姊姊你知道嗎?那天報紙上刊載你們再也不離開海濱,說那是黃大哥尋覓靈感最好的地方。又把你們的房子和四周景致描寫得世外桃源一般的,黃大哥的照片那麼漂亮,我不嫉妒,但還是嫉妒起你來了。」 「次莉,」黃洛天叫:「你最近功課怎麼樣?」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名列第三十,升級了。」 「真的嗎?」他雙臂一交把她抱起,高舉著旋轉了兩三圈。 「噢!夠了,老天,我受不了,頭昏,肋骨也要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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