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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第十六章

  醫院裡的急診室中,池耶雲睜開眼,姊姊、妹妹、姊夫和習爾安圍繞床旁。姊姊和妹妹眼中銜著淚水,姊夫和習爾安則滿臉嚴肅。她想說話,但是沒有氣力,耳聽池意雲和池尚雲對她說著安慰的話,淚水又不禁一連串地往下淌。她感到渾身痛楚和不舒適,咬著牙又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人又恍恍惚惚地入睡了。

  ……

  接受了兩次手術,池耶雲在醫院裡度過三個多月的時間。這一日,醫生宣佈她可以回家了。這時的她一切都算好,只是比較軟弱,走路時左腳微跛。主治醫師吩咐寬心靜養,要不了多少日子,她就會完全複元的。

  醫院裡就醫的時候,除了姊姊妹妹和姊夫,習爾安也常常去看她。他幾乎天天去,去了總帶給她鮮花和關懷。也讓她得知一些消息,其中包括:常寧凡帶著他的新娘子回國了。《怒潮》開鏡有期,曲曲紅如何某一天在家中無緣無故的跌了一跤等等。經過一番生死關頭,池耶雲對生命也頗有了悟,自覺何其愚蠢,為了一個自私自利,毫無人性的人物,如此癡心癡情到幾乎送了一命的地步。

  常寧凡也到醫院探望過池耶雲一次,那是她出院的前一天,他帶著他新婚的妻子沈耐冰。走進病房時只見池尚雲在著,池耶雲正由護士陪送著去作超音波的檢查。常甯凡夫婦離去,不久池耶雲坐在輪椅中被推回病房。池尚雲一臉興奮的神情告訴她:「二姊,剛才常導演帶著他的新娘子來看你哩。」

  「哦?!」池耶雲吩咐自己絕不因聽到「常寧凡」三個字心中起任何反應,但聽池尚雲報告她這消息,心中又不免一陣怒濤澎湃。

  「唔,」池尚雲一手指著放在桌子上的一盆淺紅色的玫瑰花:「你看,這是他送給你的哩。」

  「他那個新娘子呀,二姊,」池尚雲說著一手掩上嘴巴笑了起來:「又矮,又瘦,又黑,又沒樣子。那……那都不要緊,可怕的是,又凶,又自以為了不起。常導演向她介紹我是你妹妹,她好像理也懶得理我似的。我說你去照超音波,她聽了就說:寧凡,那我們走了吧。好像只怕在病房中多待一會兒,便會傳染上什麼疾病一樣。但是常導演可真是禮貌又周到,他問了你的情況後又問我一些話。他太太好像聽了十分不耐煩,催呀拖的像牧童牽一頭牛樣的,十來分鐘以後,總算把她丈夫拉去了。」

  池耶雲回家後約莫十多天,這日晚間,池意雲來到她房中,坐在妹妹床沿上二人說著話,聽外面回家來的池尚雲從大門口一路蹦蹦跳跳,又叫又笑的來找兩位姊姊:「大姊、二姊,你們聽著,我的好運道來啦,常導演要我擔任《怒潮》的女主角哩!」

  池意雲和池耶雲大感意外,一時不知內心是何感覺的面面相覷著。

  「告訴你們,」池尚雲笑著擠在池意雲身旁也坐在床沿上:「天下事真是太奇妙,八、九成我天天晚上臨睡前的祈禱詞,上帝全都聽到啦。那個那個曲曲紅……」

  「報紙上的消息說她跌傷了肘骨,在醫院裡打了石膏,來不及趕上拍《怒潮》那部片子,是真的一回事啦。」池意雲說。

  「是呀,是呀,」池尚雲又笑著:「她呀,可真叫倒楣,上一次生病丟了《喜雨》的女主角,這一次跌跤又丟了《怒潮》的女主角,而且,又都讓我們姓池的揀到了這份好差事。真……真……二姊和我真叫做」

  池耶雲皺著眉頭打斷妹妹的話:「老三,拜託,別提我當女主角的事了,好嗎?告訴你,我……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演戲了。」

  「為什麼?!醫生說你只要再過一些日子就會什麼都好好兒的,不是嗎?當然,」池尚雲又笑嘻嘻地:「你以後絕對只能演一些斯斯文文的戲,像《怒潮》這一類的角色,可就不行啦。」

  「《怒潮》那一類角色,我本來就是不行咑。」

  「我相信曲曲紅她才真是從此以後休想演戲了。上一次病得那麼嚴重,病好了,又說可以演戲了,再沒多久就該開鏡了,大約一個月以前她就在家裡跌一跤,說跌得腿上一大片瘀青。那倒不要緊,只不過皮肉的問題。上個禮拜在一家百貨公司裡可真跌得慘,高跟鞋一個踩空,整個人從樓梯五、六層上面一路滾下來。好在樓層只不過五、六層,如果再添個五、六層,不但跌裂了手臂骨,連頭骨只怕也要變成兩半的了。這一來,到手的煮熟的鴨子──《怒潮》的女主角又飛了。」

  「常導演怎麼知道找上你,老三?他怎麼知道你對這個角色可以勝任呢?」做大姊的問。

  「那回我十七歲生日他來我們家的時候,就知道我愛演戲。記得我和他跳了好幾支舞的事嗎?他一直讚美我舞跳得好。我去過的那家訓練班,原來裡面好幾個老師和他都很熟悉,也都對他提起我。那一日他到醫院看二姊,二姊不在病房裡,他和我聊天見,問起我興趣是什麼,我就說演電影。他太太在一旁問我可以演什麼,他笑著說:這位大姑娘不演就不演,要演一定是個大主角。你看,大姊,二姊,他現在果然要我演個大主角啦。」

  「他讓你到他面前表演了一些什麼給他看了嗎?」

  池尚雲又笑著:「當然啦,我到他那兒去了好幾趟了哩。當然,都是他打電話來約我的。他拿《怒潮》裡好幾段臺詞給我念,恰巧二姊在家裡念本子的時候,我都注意的聽,也把本子看過好幾遍,所以背都背得出來。我表演了一段又一段,他在一旁直點頭,當我演完女主角怒駡她的一群夥伴那一場高潮戲,常導演大聲叫好,高興得把我抱起來在房間裡團團轉哩。」

  池意雲一手緊緊地捏了池耶雲的手一下,緊張地問小妹道:「房間裡?!你和他怎麼在房間裡?他……」

  「別緊張嘛,大姊,我是說錯了話,我說的是他家的客廳裡呀。」

  「你到他家裡去了?」

  「是呀,他約我到他家裡去的呀。」

  「這是什麼時候兒的事?」

  「昨兒晚上呀。」

  「嗄?」

  「他早上又通知我到片場去,又和我磨到這時候才放我回來。我想早些兒告訴你們這樁好消息,可都沒時間哩。」

  「你昨兒晚上到他家裡去,他太太在那裡?」

  「她就在旁邊兒坐著看我表演呀。老實說,我好討厭她,看她那一副太上導演的神情。但是她裝模作樣歸她裝模作樣,我表演歸我表演。當常導演把我抱起來在大廳裡團團轉的時候,她在一旁也笑著拍起掌來。」

  「你每一次被他叫去,他太太都在旁邊兒嗎?」

  「沒有呀。」池尚雲笑了笑。

  「沒有?!」池意雲心中有份隱憂,二妹的遭遇前車之鑒,三妹天真爛漫比二妹猶有過之。她對她二姊的故事毫不知情,她對常寧凡的仰慕和熱愛的情緒,比諸池耶雲也猶有過之。老天爺,常寧凡那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秉性,三妹不至於有朝一日又成了餓狼吻中的肥羊吧。

  池尚雲調皮地嘴兒一抿,眉一挑:「他前幾次都叫我到片場去,只有昨兒晚上因為天黑了,便要我上他家裡,他家裡當然才有他太太在著,別的地方就只有別的很多人,卻沒有他太太啦。」

  「老三,你……」池意雲想說一些告誡小妹的話,想想不知道該怎麼出口。看了默坐一旁的池耶雲一眼,歎了一口氣。

  池尚雲會意般地噓了一口氣:「你放心,大姊,你想吩咐我別迷上常導演,別和他談戀愛是不是?你不知道人家他才不會哩,不管別人對他有多迷,他都不見得要和別人談戀愛。記得二姊從前說給我們聽的話嗎?他向來不和他的女演員談戀愛呀。二姊演《喜雨》的時候他還沒結婚,人家也沒和二姊唱出什麼戀愛戲來。現在人家有個牧羊狗守住他那羊兒樣的凶巴巴的太太,是我敢和他談戀愛呢?還是他敢,他願意,或者能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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