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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池尚雲小姐,你以為你是常寧凡肚子一畏的蛔蟲嗎?」古恒強似笑不笑的搖搖頭,又吸了一口香煙。

  「耶雲,你有沒有聽見習爾安他們提過常導演在美國那邊的一些事兒?」池意雲問。

  「沒有,我沒問,也沒人對我說什麼。」池耶雲疲弱地回答,她覺得古恒強的話頗有道理,整個人彷佛就快崩潰了。

  「我建議你去打聽看,耶雲。」是古恒強。

  「二姊你最近瘦了,你有沒有站在磅秤上稱一稱過?你是為了《怒潮》那個女主角身材窈窕、手腳靈活,所以不敢多吃東西怕胖嗎?」

  「沒那事兒,」池耶雲一臉慍意:「老三,別這麼由你自己想到那裡便說到那裡好嗎?」

  「耶雲,你妹妹部分的看法沒有錯,你近來瘦了好一圈兒。你還好吧,沒那兒不舒服吧?」古恒強關懷地。

  池耶雲神情索然地不則聲,她顯然心事重重的樣子。池意雲便說:「老二,剛才恒強有句話有道理,你應該掛個電話給習爾安或者別的什麼人,打聽看到底《怒潮》的主要角色決定了沒有?」

  「二姊,去,現在就去掛個電話呀。」池尚雲慫恿著。

  池耶雲相信如果她沒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定一夜睡不著覺,便回到房中掛電話。撥去的是習爾安的家,聽電話的人就是他。他聽出池耶雲的聲音,哦了一聲。再聽到她問他的問題,遲疑了一下子,說:「耶雲,電話裡說不清楚,或者明天……」

  「不,」池耶雲聽他語氣似有難言之隱,益發覺得非立刻查明不可:「我現在就要知道,或者……」

  「我這就到你們家去,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但是我想……也許我到你那兒去……也好……」

  習爾安笑著:「你是替我著想,呃?你是有車階級,免得我叫計程車?」

  習爾安的家池耶雲來過好幾次,那時候他為她講解《喜雨》的劇本,有一次便利用他這小而簡潔的起居室。他的父母在南部,起先他和長兄共用此屋,後來其兄結婚,搬到這幢五層樓房三樓的另一戶,習爾安便獨自擁有這占地二十餘坪的地方。這時池耶雲在客廳中的沙發上坐下,習爾安問:「要杯咖啡還是茶?」

  「都不要,你坐下來吧。你要告訴我的是:常甯凡的確已經選用曲曲紅做《怒潮》的女主角了?」

  習爾安坐在池耶雲對面,凝著目光望著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對她點點頭。

  「他……他已經和你聯絡過了?」池耶雲強自鎮壓著心中湧起萬丈的怒濤。

  「他電話裡和我談過兩次,我起先想法子說服他,但是他有他的意見和決定,我……我只有聽從的分兒。」

  池耶雲咽下一口口水,眼皮一搭撒:「他……他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大約還有個把月的時間,目前他人在歐洲,正在那兒度蜜月。」

  「度蜜月?!」池耶雲瞪大眼睛,習爾安沒說錯,她也沒聽錯這句話吧?!

  「他結婚了,但這樁事兒目前應該保守秘密,他說要等他帶新娘子回來才發表消息。」

  「嗄?!」池耶雲震驚萬分,腦間轟然地就似一枚重量炸彈爆破了。

  習爾安不知就裡,接下說:「新娘子叫沈耐冰,是他的電影迷。早年祖父時代便移民到美國去,經營超級市場什麼的,非常有錢。她是父母的獨生女,去年她父親去世,留下好一大筆財產由她一個人繼承。」

  池耶雲吸了一口氣,左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右手,想著《喜雨》中她一演再演的那第十八場戲:當女主角得知她深愛著的男人和別人結婚的消息後的心情,那時候常寧凡批判她揣摩不出那女人心中的一份刻骨傷悲的情懷,現在她真切的領受著,卻要自己展露出一副事不幹己、漠不關心的神態。

  「一個繼承了一大筆遺產的女富翁,呃?」她的指甲掐得自己的皮膚一陣刺痛,但她的聲調卻爽朗中帶著俏皮。

  「是呀,」習爾安笑著:「今後常導演拍片子,不必因為那一筆籌畫不到的資金而傷腦筋了。」

  「曲曲紅也的確比我好得多,嗯?」池耶雲又是一副俏皮的聲調:「她會蹦、會跳、會上山、會下海、會耍刀、會耍搶、會……無所不會、會……不管什麼場面也都用不著找替身。我說的話嗎?!」

  習爾安垂著眼皮,默默地不出一聲。

  「你也覺得她比我好得多,對不對?」

  「沒有,我一直覺得你比她好。」

  「你說服不了常寧凡,對不對?」

  習爾安停頓了一下子,一句話本來不想說,到底說了出來:「你說常導演答應讓你演《怒潮》的女主角?但是他自己向來沒對我說過這句話呀。」

  「什麼?!」

  「他從開頭決定的便是曲曲紅,對我所說的也一直是曲曲紅。你告訴我他已經改變主意要請你來主演,我只聽你這麼說,他自己卻從來沒對我這麼說過。」

  「哦?你為什麼早不對我說?!」

  「我還要對你說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說的話已經太多太多了嗎?」

  「所以這是常寧凡的……呃……一種手段,利用欺騙我的手法來……」

  「他也不是欺騙你,只是……你……事實上你有的是機會。你不當《怒潮》的女主角,當他下一部戲的女主角一樣呀。演一場戲怪辛苦的,歇一歇也很好。不見得每一個大明星年年都有戲演,人家嫌角色或者劇本不適合,自動不演的多著哩。」

  池耶雲想說一些話,再一想實在沒什麼好說的。能對習爾安說了這半天,自覺自己實在太有功力了。這一念心中的酸楚直透膚發。牙根一挫,一個輕輕鬆松的笑:「好了,不能再和你多說什麼了,我得回去了,再見吧。」

  習爾安送池耶雲下了樓,直到公寓大門口,看她上了車,說:「小心開車子啊!」

  池耶雲又笑了笑:「你有資格吩咐我這句話?我開車子的功夫比你高明哩。」

  車子上了路,池耶雲心中的悲哀像水庫中的水被開了閘門般千軍萬馬的洶湧而出,她的淚水便決堤江水般無法抑止的流下來。眼前的馬路模模糊糊的成白茫茫的一片,舉手抹一下淚水,淚水又是成串的往下流。車子在她有如機器人的雙手控制下向前賓士。夜晚的市街寂靜,她心中愁又是愁,恨又是恨,自悲複自歎,斷腸又斷魂。看看前面十字街口的紅燈亮起,她警覺地想到煞車已經來不及,只聽著訇然一聲巨響,她撞上一件什麼龐然大物,整個人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強撼。完了,我完了!這念頭未曾整個兒地傳遍她的意識,人已經全然昏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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