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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2)


  4

  花微暗香,隱而不言。天有三垣二十八宿。花微夢見天崩,夢見彗星入北斗,夢占解是宅不安、憂死喪。花微前生是藍蛾並且有七隻姊妹蛾,圓圓撲撲的揚動短小的藍翼,飛進了沒有火的光熱之際。她總是覺得七姊妹的手手腳腳眉眉眼眼,就在她身上生長;她已經活過好多種生活,曾經是細青、細月、細玉、細容、細眉、細涼、細細;她有過所有的臉容、相似的但不盡相同的、桃花的臉;她聽過的關於殺父戀母的故事她都曾經經過,無法再令她驚動;除了星卜卦術她無法解釋世事的重複與熟悉;東方七宿是蒼龍、西方七宿是白虎、南方七宿是朱雀、北方七宿是玄武。

  星空有甚麼不同;暗香只是覺得光光涼涼。總有人那麼像在布拉格歌劇院一條停車場外的無人通道,暗香在沒有開燈的灰藍車子之間走過,停了停覺得身上有天堂金黃色——如果有天堂如果我還想念你,想念的顏色一定是淡淡的金黃——那不是燈。暗香原來做了一個她在布拉格的夢。她在新德里金裡金的密焗房間,汗一滴一滴的流下來,她濕濕的按了鈴皮膚散發咖喱檀香氣息。「請進來。」她說了無數次並且知道他們進了來就不肯再出去。直至動物的發生,躁動。黑黑深深的檀香臉你是不是喀什米爾人;我有沒有見過你你很眼熟;你沒有見過我但我知道臉少而人多;但總有沒有見過的譬如微膻氣味你吃肉的嗎。「請修理我的空調。很熱。」

  「女士你有啤酒嗎。」

  「女士你真是美麗。」

  「到此為止請離去。」汗涔涔肉騰騰纏上來是一條死蟒。暗香一撥已經是濕蠕蠕的、昨日遺下的精液。是誰暗香怔怔的對著一攤發臭的千億蟲;我在甚麼地方我在日本大阪,門後掛著日本男子的淡黃布布莉雨衣。沒下雨我只是很冷指尖微微顛動。「送你回酒店談談我們的捐助合約。你住套房吧套房有辦公室。」

  「暗香小姐你有啤酒嗎。」

  「暗香小姐你真美麗。」

  「暗香小姐你想要我同意那張合約嗎。」暗香提著布布莉雨衣沒說:「到此為止請離去。」。男子自己打開褲子拉煉自己掏他的小玩意來玩玩捏捏,啊喲啊喲小川先生你實在太客氣了。暗香微微轉過臉去見到了微光淡黃,或者是月亮新生或者是她想像中天堂的思念;而天堂從來是沒有的思念也無從思念。暗香在布拉格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走過歌劇院外無人的停車場地下道,見到了金黃的聖子聖母水晶燭光她便說:「我明白。」

  「這些事情總會發生。」

  這些事情總會發生花微如何說當初。當初日之為食。星隕如雨。隕石于宋五。六鷁飛。當初從來沒姊妹她閉上眼見到七水仙臨水照影。花微說老爸我見鬼了一共有七隻。老爸開的士天微微亮就回來,雙眼通紅鸚鵡紅的眨著眨。你見鬼你見不見到第七場連贏跑出甚麼馬。細青我見到細青了在龍鳳庵點香拜她的父親周秋梨。她那身睡蓮藍絲裙褪色成了黯淡將滅的鬼火藍。花微說怕。花微張開眼說我總覺得我不是我自己。老爸啪的開了一瓶啤酒說一定要買「不見天」第七場七號馬。花微閉上眼睛就見到鬼睜開眼就見到月亮,有食。花微見到影子而世界有形有物。

  花微無論她說甚麼看甚麼都是虛幻。不存在。所以她告訴坐在她隔壁的王碧霞她爸爸當法官,戴個金色假髮是馬屁股毛好硬好臭的。她媽媽是個香港小姐香港小姐也有住屯門公屋大興村。她媽染一頭髮黃脫色的金髮,從麻將桌上彈起來揪著她的發來打,長長的揪著一匹脫毛馬一樣。你小時偷針你大時偷金,大時偷金老來就偷天換日;歲星在角,太白晝見;當初只偷了她媽零錢包的零錢買了一條紅旗牛仔褲,第一次她穿新牛仔褲扭來扭去的吃雪糕;我是念拔萃女校的我家的勞斯萊斯冷氣壞了所以我不坐;我第一次坐巴士原來坐巴士上層那麼好玩;花微將小夥子唬得一愣一愣小夥子可沒奇怪,為甚麼她家有勞斯萊斯她會住在屯門。花微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那麼容易,虛妄世界唾手可得。將來,將可以以現世虛妄來對抗前生的虛妄。

  5

  采薇風流靈巧。采薇其葉湑湑,采薇獨行踽踽。采薇夜來聽到遙遠的黑白琴音,是個小調黑的多白的少,有人在無人的鋼琴面前一人跳探戈。琴音只是記憶的事情。舞步也是記憶的事情,但那個其葉菁菁,獨行瞏瞏的跳舞女郎不是她。開始的時候總是揚起:頭揚起手揚起,雙眉飛揚世界都在她俯瞰之下,如有雙翼她強壯的烏黑亮的揚起。「能夠和你同進午餐真愉快。」

  「我甚麼時候會再見到你。在見到你之前,每一天都是等待。」甚麼時候的事情,一盞燈斜斜的亮著,照著,她的裙腳長了黑暗與貓靈。她微微巫笑著。「你是多麼的神秘嫵媚。」那是誰,是JP尚保羅嗎。是黎怡嗎。是她自己嗎,一個人擁著長長的影子,搖曳並旋轉。那是幼生他的長髮一樣嫵媚。采薇轉了轉琴鍵還是無手的彈奏著,手風琴拉拉合合並且無嘴吹亮了大號。開始的時候總是美麗多風;美麗比風更接近感覺,甚至不在皮膚之上停留回轉。「可能我們還年輕。」

  「可能我們都誤會了。」

  「可能我們每個人都看到我們自己的黑暗影像。」在冰冷的無人電影院默默的接近,火熱的手掌火熱的撫摸著皮膚與性;在無人的角落默默的接近,采薇說你來找我嗎我在迪士尼樂園,JP尚保羅來了,還穿著他上班的黑西裝她在放假,他們在穿黑絲絨禮服的吸血僵屍面前默默的擁吻,在藍臉血牙的斷頭之前幾乎可以私訂終身,如果有終身但我們的記憶與依戀是那麼的短暫。轉過臉去樂章停頓但只是凝結,好像時光遠去但無法忘懷。跳舞女郎的嘴唇紅色掉了一地,但跳舞女郎不是她。她在無人的小酒吧踩著溜溜亮的木地板,也有人曾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悄悄的癢癢的接近。接近曾令她這樣快樂;快樂是否恰似美麗多風只是皮膚的事情。黎怡離開後給她留了一隻藍綠眼睛的白貓。春日的時候采薇推開窗想可曾有小米蘭的香氣,但她將白貓推了下去,她後來想一定是她將白貓推了下去而不是白貓自己跳上窗又失足跌下。

  「如果你見到貓你就會想起我。」黎怡去了紐約之後給她寫了幾個電郵,還是給長長的電郵名單人士其中的一個。她好像加入了寂寞之心俱樂部所以她就回了一個電郵去:請你將我從你的長長的電郵名單上剔除。如果你的話不寫給我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黎怡是個很不糾纏的人正如其他所有人,他就沒再給她那些眾人電郵沒再煩她。以後她見到長髮的男子就知道了沒有頭的痛楚;黑暗的荒廢房間;曾經默默接近的無人鋼琴;無人聽到的琴音伴著一個無人女子一人在跳探戈,那個忘卻了頭的女子不是她;幼生的頭髮那麼細長她有時會覺得她接近的不過是她自己;他抱著她悄悄的進入了她並且低低說這是我的第一次。「你不必再找我了。再找我都沒有甚麼意思。」從「能夠和你同進午餐真是愉快」

  「你是多麼的神秘嫵媚」到「你不必再找我了」,其中要經歷多少人,多少時間,多少舞步與失誤,她穿過了多少個黑暗的房間,多少只藍綠眼睛的白貓給推下窗。多少個黑白鍵敲不上弦;采薇的手手腳腳漸漸隱沒。她已經無法記起最後一次,是黑鍵還是白鍵,黑貓還是白貓,凝在半空中的臉孔她已經無法觸摸,是音尚保羅,是黎怡,是幼生,還是她從來沒有見過聽也只聽到黑暗的,魔術音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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