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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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聽說過。」 「不要緊!你交給他就是錯不了!」 等張司事辭去不久,果然有位「吳老爺」來訪。又是佟掌櫃親自來通知,並且證實了吳大澄確是洪鈞的同鄉、同年。 吳大澄很夠氣派,借了潘家兩個聽差,一個站在櫃房外面,一個隨侍在側。他自己卻不坐下,負著手兩眼上望,不知在看些什麼,還是想些什麼? 見此陣仗,馬地保不免加了三分敬畏之心,咳嗽一聲,待吳大澄轉臉來望時,隨即請了個安。 見了馬地保,他倒不擺架子了,慌忙拱手還禮,「不敢當,不敢當!」他問:「貴姓是馬?」 「是。我姓馬。想來你老就是吳老爺?」 「敝姓吳。」吳大澄問道:「張司事跟你談過了?」 「是。談過。」 「好,好!請坐下來談。」 說著,吳大澄使個眼色,潘家聽差便將紙媒燃著了,連水煙袋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請坐,請坐!不必客氣。」 等吳大澄先坐了下來,馬地保方始斜簽著身子,坐了板凳一角,雙手放在膝上,靜等吳大澄發話。 「洪狀元是我同鄉至好,鄉試會試,兩番同年,無話不談的。昨天他從保定派人帶口信給我,說煙臺有人帶來幾樣送他的禮,托我代收。」 「有的。等我去取了來。」 「不忙,不忙!」吳大澄伸手按一按他的肩,「不知道這幾樣禮,是什麼人送的?」 這話讓馬地保生了疑問,既然洪鈞跟他「無話不談」,何以不知道這幾樣禮是何人所送?於是,他先反問一句:「吳老爺莫非不知道洪老爺在煙臺的事?」 「呃,」吳大澄假意想了一下,「是說他在煙臺結識了一位李姑娘,如今自稱『狀元娘子』的那回事嗎?」 「是!不過,『狀元娘子』倒不是李姑娘自稱,是大家這麼叫她。」 「大家又為什麼叫她呢?」 「兩番報喜,鑼聲敲得滿街響,誰不知道?洪老爺中了狀元,連新任的道台都來道喜。真的風光。」 「喔,」吳大澄問道:「她自己怎麼說呢?」 「吳老爺是說李姑娘?」馬地保想了好一會,記起來了,「我只聽李姑娘說過一句話。她說『原來我倒並不指望會當什麼『狀元娘子』;事到如今,想不當也不行了』!」 「想不當也不行了!」吳大澄默念著這句話,心又往下沉了。 【十五】 是第三夜了!從馬地保回煙臺那天開始,藹如夜夜獨對孤燈,一直發愣到天亮。 一直有句話盤旋在腦中,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寫信沒有功夫;將馬地保喚到保定,無論深夜、清晨,抽片刻跟他見個面,難道也沒有功夫。就不為人家,為他自己,煙臺是何情形,不也是先聞為快嗎?她在想,如果自己是洪鈞,聽馬地保一到而無法見面問個清楚,只怕晚上覺都睡不著。 想來想去,終於想到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她及她與他之間的一切,在洪鈞看來,至少不會比作直隸總督上賓這件事來得重要。 於是藹如恍然大悟,原來洪鈞將功名富貴看得高於一切。這使得她對他的評價打了一個折扣。可是,她旋即想到,她不應該鄙薄他,既成夫婦,便當體諒。這一念之轉,使她的想法改變了。作為一個男子漢,求功名、取富貴,不正是有出息嗎?何況功名富貴,與己相關;如果他不是狀元,自己又何來「狀元娘子」的美稱?她在想,功名富貴之外,他總還要些別的東西,自己在他心目中,依然占著極大的分量。倘或要求他將她看得比功名富貴還重要,那不太過份了些?何謂相夫?何謂內助?豈非就是要助夫取得功名富貴?然則自己如有那種想法,不恰恰與賢妻之所以為賢,背道而馳? 三天來的焦慮苦思,萬般悽楚,就這片刻間,一掃而空;心境豁然,依舊覺得萬物有情,生意盎然。於是,她想到母親,應該趕緊將這些想法去告訴她,讓老人家也寬寬心。 「阿彌陀佛!你總算想通了。」李婆婆說,「男人家都是這樣子的,一離了家就想不起家。從前你父親出門四年,別說捎家用回來,連封信都沒有。一到回來了,你知道怎麼著?」 「怎麼著?」藹如極感興味地問。 「帶回來四口箱子,倒有三口箱子裝的是替我買的東西,穿的、用的、吃的,樣樣俱全。說句不怕人笑的話,連裹腳布都買到了。」 「那時候,娘,你怎麼樣?不罵爹了?」 「罵還是罵他。」李婆婆說,「心裡可又是一種想法。」 「怎麼想?」 「我在想:罷了!這四年的苦,吃得也還值。」 四年的苦!藹如心想,自己才吃了四個月的苦,算不了什麼? 「閒話少說,我心裡一直在盤算;說出來,你看使得使不得?」李婆婆說,「與其彼此心掛兩頭,又多一份開銷,倒不如乾脆上京去。我在想,三爺大概也有這麼一個想法,只是說不出口。」 「怎麼呢?」 「這點你都想不明白。譬如你是三爺,說要接我們娘兒倆進京,莫非就是那麼一句話,不要寄盤纏來?」 「啊!我懂了!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寫信來的緣故了!」藹如歡欣地嚷著;突然發覺自己忘形可笑,伸一伸舌頭,低聲說道:「三爺中了狀元,花費很不少,在京裡一定借了債,再沒法子替我們湊錢,所以索性連信也懶得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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