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九三 | |
|
|
「我知道!」洪鈞點點頭,想說什麼,卻又記不起想說什麼,只握住藹如的手不放。 藹如亦是如此。彼此沉默著,都覺得相聚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不夜以繼日地談個痛快?如今失悔嫌遲了。 「有話都在信裡說吧!」終於是藹如抽回了她的手,「飲食冷暖,自己當心。別忘了常來信,哪怕三言兩語,只要讓我知道平安就好。」 「我一定會寫。」洪鈞停了一下,用很清楚的聲音念道:「『天涯海角同榮謝,心有靈犀一點通』。」 【十一】 從這天起,藹如幾乎步門不出,整日只在母親臥室中盤桓,興致勃勃地重理針線,準備嫁時衣裳。李婆婆的心境也與前大不相同,不斷地在盤算:奇山之南還有一片山坡,約有兩頃地,遍種葡萄、梨子,五年之前花了四百兩銀子置的,每年可以收五六十兩銀子的租息。她決定在明年初夏,等果子收成以後,賣掉這一筆不動產,作為洪鈞萬一落第,無法籌措喜事費用的準備。 日子過得非常恬靜。唯一令藹如不能釋懷的是,洪鈞的音信甚稀,只在他剛回蘇州不久,接過一封,說是行期尚未決定,可能在開年北上。以後一直到過年,都不曾再接到他的信。 「想來正在路上。」李婆婆也惦念洪鈞的行蹤,「不然怎麼不來信呢?」 「是的。一定是在路上。」藹如只好附和母親的看法,「托人帶信不方便。」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到了京裡,住在什麼地方?」 「說過。住在會館裡。」藹如答說,「舉子進京考試,都住會館。」 「那麼。」李婆婆說:「你倒寫封信,寄去看看。」 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但有難處,「不知道他住在哪個會館?」她說。 「怎麼?蘇州人不住蘇州會館?」 「蘇州會館不止一個。洪三爺說過,要到京裡看,哪裡空住哪裡。」 李婆婆想了一會,覺得不能每一個蘇州舉子可住的會館,都寫信去試投,只得歎口氣作罷。 這樣到了二月初,信局中送來一封信,是洪鈞從京裡寄來的。厚甸甸地,藹如接到手中,便喜在心頭。拆開一看,驚喜莫名,卻又有些不信其為真,只是亂眨著眼睛。李婆婆不由得大為詫異。 「怎麼回事?」 「喏!你看!」藹如將信往母親面前一遞。 「你這個孩子,越來越不成樣子了!知道我不識字,叫我看什麼?」 藹如只是憨笑,卻不開口;眼珠一轉,視線又落在信上,聚精會神地看著,笑容時放時斂。到最後將三張信疊抱在胸前,兩眼望空;那份濃得化不開的笑意,連李婆婆亦覺得二十年來,難得一見。 因為如此,越發心急,「到底說些什麼呀?」李婆婆皺著眉催問:「什麼事讓你樂得這個樣子?」 「娘,」藹如指著信中最後一行字說:「你知道三爺稱你什麼?」 「稱我什麼?」李婆婆更忍不得了,「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說呀!」 「他,」藹如湊到母親面前,未語先笑,以致語不成聲,「他管你叫『岳母大人』!」 「真的?」李婆婆的兩眼睜得好大,「我不信!」 「你看你!請你自己看,你說不識字;我說了,你又不信。」藹如嘟起了嘴,仿佛生氣了似地。 「我信,我信!我怎麼不信。」李婆婆想起她一開頭看信就笑,必是對女兒的稱呼也改了,因而又問:「那麼,他叫你什麼?」 「這問它幹什麼?」 「奇了!我怎麼能不問?」 藹如仍然不答。李婆婆看女兒雙頰染上紅暈的臉,知道她害羞不肯出口。然而這是從離開家鄉逃難以來,第一件開心的事,不親耳聽個明白,何能甘心? 於是她固執地,用命令的語氣說:「你把開頭的稱呼,念給我聽!一個字,一個字,不准打馬虎眼。」 藹如實在想告訴母親,也實在覺得礙口。想了一會,終於鼓起了勇氣說:「娘,你先閉上眼睛。」 李婆婆笑了:「偏有這些鬼花樣!」她畢竟還是閉上了雙眼。 「我念給你聽,稱呼比以前多了兩個字。」藹如在她耳際輕輕念道:「『藹如賢妹夫人妝次』。」 這次多了「夫人」兩字,加上最後附筆為「岳母大人」請安,可以確信「夫人」的稱呼,絕非一時下筆不檢點。李婆婆這一下,真個稱心如意,笑得合不攏口了。 「好了!這是再不會變卦的了!」李婆婆躊躇滿志之余,想起多少天來,擔心洪鈞會反悔婚約而中夜驚醒,輾轉反側的苦況,不由得感慨萬端,而歸結於短短兩字:「好難!」 藹如卻茫然不解,「什麼『好難』?」她問。 李婆婆不願解釋,「你好好收著這封信!」她說:「這封信比庚帖還管用。」 說的是看得很深的實話,而藹如卻覺得有些逆耳。但亦不便多說,只照母親的話,將洪鈞的那封信收入已經空了的首飾盒中。 「信上說些什麼?」 「是年前到北京的。住在鯉魚胡同的『考寓』。」 「你說住在哪裡?」 「『考寓』大概是專門收容趕考的——」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