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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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洪鈞在催問了,「我看是你先說的好。」 「嗯,嗯!」藹如連連點頭,「那你就在堂屋中坐一會。」 於是藹如滿面春風地揭開李婆婆臥室的門簾,只見她母親安閒地坐在一張鋪了棉墊子的藤圈椅上,望著藹如問道:「聽說洪三爺又來了。是不是進京,路過這裡?」 「不是!是特為來看娘的。」 「待為來看我?」李婆婆睜大了眼,困惑地問。 「娘!」藹如的腳步與笑容同樣地輕盈。她穿的是一件玄色軟緞繡綠葉紅花的灰鼠皮襖,仿佛彩蝶似地飛到她母親身邊,蹲下來扶著圈椅的靠手,用一雙亮得出奇的眼睛,仰望著李婆婆卻是久久無語。 「怎麼回事?」李婆婆有些看出來了,「看你高興得這個樣子。」 「娘!」藹如柔聲說道:「他答應我了!」 這一下,李婆婆的眼睛也發亮了,「他怎麼說?」她的語聲很芻 「是——」藹如想了一會,才能長話短說,「他早就有了打算。兼桃可以娶兩房,不過,要他家老太太點頭。她家老太太又顧忌族眾至親說閒話。到最近,才算都弄妥當。」 「噢——」李婆婆長長地舒了口氣,兩眼亂眨著,終於還是擋不住眼淚。 「娘怎麼傷心了呢?」 「不是傷心!我是高興得過了頭。」李婆婆破涕為笑,撫摸著女兒的頭說:「終於熬出頭了!真不容易。但願,但願菩薩保佑,讓你走一步幫夫運。」 藹如笑著回面,順勢起身;依然是踩著輕盈的步子,出了李婆婆的臥室。門外在悄悄偷聽的阿翠,迎上來笑道:「小姐,以後管三爺叫什麼?是叫姑爺不是?」 「別多嘴!」藹如故意呵斥著問:「三爺呢?」 「那不是!」 順著阿翠的手指看去,洪鈞已經踱著四方步子,很矜持地走了過來,與藹如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點一點頭。機警的阿翠立即高高掀起門簾,裡外無阻,只見李婆婆正顫巍巍站了起來,似乎亦是在迎洪鈞。 「姑爺!」阿翠俏皮地,叫得很響亮,「請!」 洪鈞警覺到,這是不容有絲毫躊躇的時刻;加快腳步,堆滿笑容,進門便喊:「婆婆!」 這是改了稱呼,跟著晚輩這麼叫,等於自居于家屬之列。李婆婆倒很大方,從從容容地答一句:「不敢當!三爺請坐。」 於是互道寒溫,平添一番周旋的形跡。等阿翠倒了茶來,只聽藹如在門外喊道:「阿翠,你回去一趟,告訴小王媽,在這裡開飯。」 阿翠答應著出門,順手將門簾放下。洪鈞知道藹如在門外等待動靜,便咳嗽一聲,俯身向前,用很清楚的聲音問道:「我這趟的來意,想來藹如已經跟婆婆說過了?」 「是的。剛告訴我。」李婆婆毫不含糊地說:「她說得不清楚,我想請三爺親口說一遍。」 「說得不清楚」是藉口,用意是要洪鈞正式求婚。他感受到這句話的份量,不敢輕忽,恭恭敬敬地答說:「奉家母之命,求娶令媛。請婆婆成全。」 「喔!」李婆婆問:「說三爺是兼桃?」 「是」 「可以娶兩房家小?」 「是的。」洪鈞答說:「都是正室。」 「可有大小?」 「沒有大小。」 「那麼,將來跟你現在這位夫人,是怎樣個稱呼?」 「算起來是妯娌。口頭當然是姊妹稱呼。」 「嗯嗯!」李婆婆深表滿意,笑容滿面地說:「這可真是高攀了。」 「多謝婆婆!」洪鈞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照規矩應該改口,更應該行大禮,但洪鈞沒有這麼做。門內門外的一雙母女,都不免感到不足;也都有同樣的想法:不必挑剔了! 因為洪鈞不曾改口,李婆婆也不便改口叫「姑爺」,仍用舊稱:「三爺的庚帖呢?」 洪鈞不便說:猶未準備;只說:「不曾帶在身邊,回頭我到客棧裡去取。」 「不忙不忙!藹如的庚帖也得托人去寫。」李婆婆換個話題問:「三爺什麼時候進京?」 「總在年前年後。」 「哦!」李婆婆又問:「什麼時候可以聽喜信兒呢?」 洪鈞楞了一下方始明白,這「喜信」是指金榜題名,而非洞房花燭。於是答說:「倘或僥倖,在明年四月裡就有資訊了。」 「是報喜的來報?」 「是的。」 「報到蘇州,還是報到這裡?」 洪鈞驀然意會,李婆婆看去是個鄉里老嫗,其實胸有丘壑,極其厲害。那些聽來平淡無奇的家常閒談,卻是綿裡藏針,一不當心,就會扎手。這「報到蘇州,還是報到這裡」的一問,等於在探問洪鈞以何身份視藹如?如果只報蘇州,不報煙臺,便顯有軒輕,不以為煙臺是他的「岳家」。 有此警覺,就不會失言,洪鈞從容答說:「也報蘇州,也要報這裡。」 這下,李婆婆才不作矜持之態,喜孜孜地說:「我們母女,明年四月裡專等好音。」 「這,」洪鈞頓覺雙肩沉重,有不勝負荷之感,「只怕會——」 「不會的!」李婆婆搶著說,「只要心好,菩薩一定保佑。萬一,萬一有什麼,三爺,你也不要灰心。你遲早要發達的。」 由此開始,便談些不相干的閒話了。藹如亦就不須躲開,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臉上裝得沒事人似地,仿佛根本不知道洪鈞跟她母親在談些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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