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再生香 | 上頁 下頁 | |
五六 | |
|
|
「眼簾多薄,能片下兩片皮來,還不能斷。」張奉先懷疑:「行嗎?」 「手段到家了就行。」 「犯人受得了嗎?」 「只要肯花錢,把犯人綁上柱子的時候,看准部位,在左胸上紮一刀;心跳一停,就甚麼知覺都沒有了。」 「花錢小事,這是陰功積德。」張奉先又問:「駱大人,你見過『紮八刀』吧?」 這句話又問壞了,只見駱養性顏色慘沮,閉目不語;原來他是想起了袁崇煥。 袁崇煥是廣東東莞人,進士出身,天啟六年正月守甯遠時,大破清兵;清太祖的攻勢,自此受阻,未幾駕崩,寧遠之敗,為他一生的恨事。 天啟七年七月,袁崇煥因不容于魏忠賢而罷官。第二年也就是崇禎元年四月,複起袁崇煥為兵部尚書,總督薊遼軍務,特賜尚方寶劍,許以便宜行事;袁崇煥感恩圖報,許下諾言,五年可以恢復全遼。 其時總兵毛文龍率水師駐登萊大海中的皮島,官文書中稱為「東江」。由於朝廷無法按時給餉,因而毛文龍以通商籌餉為名,利用水師船隻走私,與朝鮮及清兵皆有聯絡,清軍許多必須的軍用物資,皆由毛文龍供給,因為發了大財,不時以得自滿洲的人蔘、貂皮,賄賂朝中的權貴及太監,是故毛文龍雖有資敵的行為,而始終能盤踞在東江,胡作非為。 這些行徑,自然為袁崇煥所不許;而毛文龍勢成跋扈,而恃有朝中的奧援,亦不服袁崇煥的監督指揮。勸之不聽,去之不可,袁崇煥動了殺機;由於有尚方寶劍在手,先斬後奏。崇禎皇帝不以袁崇煥此舉為然,但事已如此,只能表示支持;而平日受了毛文龍好處的,對袁崇煥則無不切齒痛恨,駱養性便是其中之一。 從此以後,即不斷有人在皇帝面前進讒,說袁崇煥有意與清軍通和,但毛文龍不從,所以必欲去之而後快。因此,當崇禎二年十月,清太宗領兵毀邊牆內犯,直撲京師,而袁崇煥率領祖大壽等部將,回師急援時,進讒的人便有了新的說辭,說清軍之來,是袁崇煥所勾引,用意在脅迫明朝定城下之盟。崇禎皇帝耳朵很軟,竟信以為真,私下指派兩名太監,出城偵探軍情。 這兩名太監,一出城就為清軍所擒。於是範文程向清太宗獻了一條反間計,他是引用楚漢相爭時,陳平定計,使項羽懷疑他的謀主範增的故事;而清太宗別有用意——他熟讀滿文的三國演義,想起「蔣幹盜書」那一段,決定照計而行。 這天晚上,監守兩名太監的降將高鴻中、鮑承先,故意用低得恰恰可以讓兩名太監聽見的聲音耳語,說跟袁崇煥已有密約,事情馬上可以成功了。第三天,故意裝作疏忽,製造了一個讓太監脫逃的機會;一回宮自然據實面奏。崇禎皇帝將袁崇煥召至平臺,詰問毛文龍被殺之事,一言不合,下之於獄。祖大壽得報大驚,率所部星夜奔赴錦州。 清太宗攻城不下,旋即退兵;而袁崇煥的案子由於「閹黨」羅織種種罪狀,以至袁崇煥在崇禎三年中秋後一日,淩遲處死。駱養性想起這段往事,自不免驚心動魄。 好久,他的心境才能平復,睜開眼來對張奉先說:「我找一個手段好的人給你;你跟他們堂官去說,多賞他幾兩銀子,讓何洛會少受一點兒活罪。」 「是。」張奉先答說:「我也是這麼想。」 * * * 忠於多爾袞的人還多,但除了羅什,何洛會手握兵權,可能會反抗以外,其餘的人暫時都不必理會,甚至博爾惠都可以不死,只是與羅什同案,不能不一併處置而已。 採取這種寬大的政策,是為了求得政治的安全;只要能不影響清算多爾袞的工作,株連越少越好。當然對多爾袞的處置,必然是非常徹底的,隨著削爵而來的是撤廟享,生母大妃的尊諡「孝烈武皇后」當然亦廢除了。最嚴酷的措施是多爾袞的嗣子歸宗,仍為多鐸之子,改封貝勒;財產籍沒入官——財產包括了多爾袞的姬妾奴僕在內,董小宛與「馬鷂子」王輔臣便都隸屬于「辛者庫」了。 「辛者庫」是滿洲話,性質如前明的「浣衣局」——明朝的宦官衙門,編制很大,計分二監、四司、八局,合稱「二十四衙門」,統由十二監之首的「司禮監」管轄。八局之中有個「浣衣局」,凡宮女年老、或妃嬪有罪斥退,都發交此局閑住,一直到死,以防洩漏大內機密,是名副其實的所謂「冷宮」。 多爾袞領兵入關,正白旗的包衣接收了明朝的二十四衙門,有的廢除,有的改名;住在德勝門內,護國寺以北將養房胡同的浣衣局,改名為「辛者庫」,專門收容親貴獲罪籍沒的妻孥屬人,與浣衣局不同的是,庫分內外,區別男女。不過,董小宛雖在內庫,卻與外庫的王輔臣,常能見面,但只是遙遙相望,頷首致意,無從交談。 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辛者庫的廚房,由犯人輪番執役;這天輪到王輔臣挑水,水缸就在灶旁,因而發現了正在灶下燒火的董小宛。 「董姑娘!」他驚喜地喊。 「喲!是王將軍。」 「王將軍?」王輔臣苦笑著自嘲:「將軍挑水!」 「我不也成了『灶下婢』了嗎?」董小宛笑道:「不過,這種天氣,我這個差使還不壞。來!烤烤火。」 王輔臣略想一想說:「等我把水缸挑滿了再來。董姑娘,我有好些話跟你說。」 「好!我等你。」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