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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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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希爾根轉述劉進忠的話說:張獻忠預備流竄以前,顧慮到為輜重所累,行軍不速;更怕部下為爭財而內哄。因此想了一個很絕的辦法,下令在錦江築堤斷流,掘一個數丈深的大坑,將財寶埋藏在內,然後決堤放水,這就是『水藏』。 豪格聽完,大為懊喪,八旗出征,向來以擄掠的財物分賜將士,作為鼓勵士氣的手段。原以為張獻忠橫行二十年,積聚必多,只要一打了勝仗,將士個個可以發財。不道到頭來是一場空,這樣一個「活地獄」,只怕不班師會使得軍心渙散。 想來想去只有找他的兩個副手來商議。豪格的副手原有三人,都是皇室,以爵位為序,第一個是衍禧郡王羅洛渾,已在這年病歿軍中;第二個是多羅貝勒尼堪;第三個是代善的第七子貝子滿達海。當然,他是想好了一套說詞的。 「我心裡很難過,這趟差使太苦了,對不起袍澤。」豪格說道:「本來可以奏請班師,但如果那樣做,更對不起弟兄。為甚麼呢?」 豪格剖析利弊得失,由於去京山遙水遠,奏請班師即令如願以償,但等瓜代的將帥到達四川接防,至少也是半年以後的事了。 「流寇是烏合之眾,蛇無頭而不行;張獻忠已經陣斬,大軍到處,餘孽都會望風而逃,有這半年的工夫,大功已經告成。莫非,我們把這一場入關以來最大的功勞,也是最大的苦勞,拱手讓人?」豪格平靜地說:「我個人毫無成見,看兩位怎麼說?」 「王爺的意思呢?」尼堪問。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是啊!很明白了。王爺是為大家設想,奏請班師,沒了弟兄們的功勞,更對不起大家了。」滿達海又說:「而且川南很富庶,遭的禍也不如成都附近來得深,弟兄們一定願意往南打。」 「是了。」尼堪說道:「不必再提班師不班師,請王爺下令好了。」 於是豪格下令,兵分三路,一路遵義;一路涪州;一路敘州。除涪州以外,尼堪及滿達海各領一路。同時拜表奏捷,鋪張戰功以外,特別聲明上下一心,俟克奏膚功,再請班師。 順治四年正月底,四川大捷的軍報到京,舉朝驚異。沒有去過四川,總也讀過李白的詩篇:「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豪格自上年三月抵達西安,征剿陝西的流寇,就花了半年工夫;十月間駐漢中,十一月入川,居然在不到一個月的日子之中,擊潰張獻忠的數十萬人馬,而且陣斬巨寇,這樣的戰績,似乎太不可思議了。 多爾袞亦有些將信將疑。他想起阿濟格征剿李自成時,曾經奏報,流寇盡滅,李自成已死,而隨後又說:「戰敗賊兵凡十三次。」先前的殲敵,竟是謊報。豪格或者亦是如此,小有斬獲便鋪張戰功,稱之為「大捷」? 「王爺不妨叫報捷的人來問一問。」多爾袞的一個侄子額克親建議。 「也好!」 傳到報捷的人,先問他姓名職銜,說叫固爾圖,是鑲藍旗的梅勒額真。這就先引起多爾袞的懷疑了。鑲藍旗先屬於二貝勒阿敏,太宗朝因為阿敏一直想割據一地,自成局面為太宗所忌而幽禁至死;同時提拔阿敏的胞弟,便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繼承阿敏而為鑲藍旗旗主。豪格受命為靖遠大將軍,除了太宗嫡系的兩旗以外,另從各旗調兵隨征,鑲藍旗特派固山額真屯齊領兵助剿。 豪格大勝報捷的專差,不出於兩黃旗的軍官,而出於鑲藍旗,是何緣故? 不過,此時還無暇去追究原因,多爾袞只開門見山地問:「張獻忠死了?」 「是。」 「你親眼得見?」 「沒有。」固爾圖答說:「我奉命護糧,不在鳳凰坡。」 「張獻忠死在鳳凰坡?」 「是。」 「前年夏天,說李自成死在九宮山,去驗明正身時,面目模糊,不知是真是假。我怕說張獻忠死了,也沒有確實證據。」 「回王爺的話,確實不假。」固爾圖答說:「如果張獻忠不死,大家不會說;他要死在肅親王手裡,早就註定的了。」 「噢!」多爾袞眨兩眨眼問:「這話從何而來?」 於是固爾圖說了「吹簫不用竹,一箭貫當胸」的故事;還加了一句:「都說肅親王命大福大,才會從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場大功勞。」 他的話沒有完,額克親便即叱斥:「別廢話!」 「不!」多爾袞攔住他說:「你讓固爾圖說下去。」 額克親馬上改變了態度,和顏悅色地問:「還有甚麼有關肅親王的話?你慢慢兒地都說吧!」 固爾圖已經省悟,剛才的話已經犯了忌諱,自然不肯再說,託辭奉命報捷,星夜趕路,沒有工夫去打聽。 「路上呢?」多爾袞問:「你這一亮紅旗,從陝西過來,一路上大家都知道了。」 原來報捷專差,照例背負「紅旗」一面,沿路關卡,優先放行;老百姓也就知道了打了一個極大的勝仗。多爾袞要問的是,平服了四川,一路上的輿論如何? 「我這趟差使雖苦,面子可足,實在過癮!」固爾圖興奮得情不自禁:「沿路老百姓都跟我翹大拇指,說張獻忠橫行了十幾年,沒有人制伏得了他;大軍一來,馬到成功,大清朝可比明朝高明得了。尤其是從四川逃出來的人,又哭又笑;笑完了又哭,像瘋了似地。」 這就夠了,多爾袞慰勞著說:「你辛苦了,好好下去歇著。我交代兵部,賞銀五百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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