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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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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石關距山海關四十裡,由於正當自東而南的轉折之處,地當衝要,一名「九門水口」,是用兵必爭之地;所以多爾袞派阿濟格領兵逆擊,很輕易地打了一個勝仗,阿濟格分兵防守,自己仍舊回山海關,吳三桂已經出關來迎接多爾袞,引導清兵,連夜入關。 四更時分,多爾袞由吳三桂陪著,率領諸將,策馬登高,借一鉤下弦月,瞭望形勢,向西一看之下,不由得有些膽戰心驚,李自成的人馬太多了,由北而南,自山到海,擺出十幾裡地的一道一字長蛇陣,清兵連吳三桂所部,一起不過十萬人,敵眾我寡,而彼此都無險可守,非打一場硬仗不可。 「吳將軍,」多爾袞問道:「你看應該怎麼樣進軍?」 「請殿下發號司令,三桂誓效前驅。」 「是的。」多爾袞說道:「于理於勢,應該你打先鋒;第一,你是為主報仇,在前面才是師出有名;第二,地理途徑,到底貴部比我們八旗來得熟。」 「是。」 「不過,貴我兩軍,初次會師,不可無以識別。」 「是的。我已經預備了,有舉喪的白布。」吳三桂答說:「用白布帶斜綁在肩上,以為識別。」 「好!」多爾袞道:「流寇橫行中原已久,不可輕敵。我看他的陣勢很大,是強也是弱。這是怎麼說呢?陣勢一大,難免首尾不能相顧,吳將軍你要厚集兵力,找一處能守的地方,先求自保,等敵人那陣銳氣過去,再由他最弱的地方,全力進攻。」 「殿下指授方略,高明之至;不過,要說能守,我的部隊要擺在右翼。」 清、吳聯軍是面西而陣,右翼便是北面近山的坡地,比較好守;多爾袞亦正是這樣的打算,左翼在南面近海,地勢平衍,便於八旗的騎兵馳驟。這樣佈陣,兩蒙其利。 「是極,是極。」多爾袞連連點頭,「事不宜遲,吳將軍請趕緊回去部署吧!」 等吳三桂退去,多爾袞複又調兵遣將,分配任務;最後將他一兄一弟——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喚入後帳,秘密指示了一番機宜。阿濟格與多鐸,心領神會,欣然而去。 * * * 「哈哈!起風了!」多爾袞在馬上仰天大笑;然後喚著範文程的號說:「憲年!東風不用借,天助大清!」 範文程亦是喜動顏色,高拱雙手說道:「真是太祖、太宗在天之靈默佑!好東風啊!好東風。」 原來清太宗精讀「三國演義」,而且叫人譯成滿文,分發八旗,當作「兵法」來讀;「東風不用借」便是赤壁鏖兵的典故——原來,冬天之風,由陸而海;夏季之風,由海而陸,風向亦由北風、西風、西北風轉變為南風、東風、東南風。冬夏風向的轉變,常在初夏、深秋;這天適逢變換風向,來了一陣「好東風」。 風是從東洋大海來的,越過遼東半島,進入渤海灣,在西面登陸,風勢極大,刮起海濱的砂石,滿天黃霧,咫尺難辨;但鼓噪前進的吳三桂所部是背對風向的順風,雙足像踩了哪吒的「風火輪」似地,收不住勢。對方的面貌雖看不清楚,肩上斜系的白布帶,卻是不難識別的標誌;若無白帶,便是一刀,登時了帳。 李自成手下的嘍囉,卻是慘不可言,此輩蹂躪中原,大部分都不曾見過海,當然也不知道海風的特性,只覺得風勢強勁,衝刺格外吃力;這猶在其次,最苦的是撲面黃沙,塞口瞇目,不但無法吶喊,而且張不開眼睛,只有用刀槍亂砍亂刺,敵人是傷不到,卻傷了好些自己人。 「大事不好!」李自成的「狗頭軍師」牛金星,向在高岡上並騎觀戰的李自成說:「『皇上』,只怕崇禎皇帝陰魂不散,在這裡作怪;我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慢一點!」李自成怒吼著,「老子人多,怕甚麼!你看,風勢小了。」 風勢小了,灰塵也慢慢落地了,一輪黃日當頭,兩軍陣勢已可看得清楚,吳三桂的部下,奮勇當先,著著進逼;李自成的嘍囉,七零八落,屍橫遍野,李自成正待奔下山岡,親自督戰反撲,突然之間,螺角嗚鳴,東面黃塵影中,萬馬奔騰,沿著山腳,直沖而來。 「『皇上』你看!你看!」牛金星驚惶失措地大喊,「吳三桂的部隊,怎麼都有了辮子?」 李自成一愣,定睛看了一下,驀地裡省悟,「狗入王八蛋的吳三桂!把滿州兵搬了來了!」一面罵,一面韁繩一抖,往西面山路沖了下去。 他的判斷不錯,這批滿州兵是阿濟格與多鐸的部下。原來多爾袞點將時,雖告誡吳三桂「先求自保」,但意料吳三桂為了立功起見,必然有進無退;所以暗地裡吩咐阿濟格與多鐸,見仗時將人馬移到右翼,只看吳三桂所部打開一個缺口,隨即以精銳騎兵衝鋒,撿個現成的大便宜。 這本來是極高明的一著,加以天公作美,風隨人意;不但阿濟格、多鐸銳不可當,凡是八旗的騎兵,無不如入無人之境,追奔逐北,一口氣攆下去四十幾裡。阿濟格看看太陽要下山了,方始下令收兵。 李自成卻是逃到一百二十裡外的盧龍縣——永平府治,方敢停馬喘息。此地是春秋時代孤竹君的封地,城東十五裡,有座陽山,相傳即是伯夷叔齊餓死在此的首陽山;李自成下令在此紮營,顧不得埋鍋造飯,先要辦一件出氣的事。 「把老賊抓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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