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再生香 | 上頁 下頁 | |
七 | |
|
|
這是崇禎十四年八月間事。洪承疇在松山苦守六個月,存糧將盡時,副將夏成德獻城投清;敗報到京,說洪承疇殉難,舉朝大震,崇禎皇帝尤為痛悼,賜祭十六壇;祭到第九壇,又有新的消息傳來,洪承疇投降了。 破松山的是豪格,生擒了洪承疇、曹燮蛟、王廷臣及遼東巡撫邱民仰。提報傳到盛京——瀋陽,太宗傳旨殺邱民仰、曹燮蛟、王廷臣,而以禮護送洪承疇到京。邱民仰等人本可不死的,是故意嚇一嚇洪承疇。 洪承疇沒有被嚇倒,到得盛京,住在賓館中科頭跣足,肆意謾駡;這也是故意的,要試探試探太宗對他的態度。 太宗是早就打算好了,一個洪承疇,一個祖大壽必須收服了為己所用。因為明朝之亡,是遲早間事,太宗已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壯志,而競爭的對手,必然是李自成、張獻忠這些流寇,洪承疇是辦賊的好手。同時八旗常常「破邊牆」直下山東,大肆擄掠而還,漢人無不切齒痛恨;一旦入關,人生路不熟,處處會遭遇抵抗,亦必須有洪承疇這樣的人為他指揮戰局,主持民政。 因此,太宗命範文程去勸降。賓館相見,任由洪承疇大肆咆哮。範文程百般忍耐,慢慢地等他安靜下來,從從容容地跟他談古今治亂之理;正在談著,梁上落下來一塊燕泥,掉在他的衣服上。洪承疇一看機會來了,一面說話,一面很仔細拂去燕泥,拂了又拂,唯恐沾汙了衣服似地。 範文程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回奏太宗說道:「洪承疇一定不會死。他對他的衣服尚且如此愛惜,何況他的性命?」他勸太宗待以殊禮,必可收效。 其實洪承疇早就想投降了,只是說不出口,借此機會透露他的本心。於是一出爾虞我詐的戲上演了。 那時是料峭春寒的二月,太宗看洪承疇征衣單薄,說一聲:「洪先生不會受寒吧?」解下所禦的貂褂親自披在洪承疇身上。 洪承疇起初還是桀驁不馴的模樣,瞪著眼望著太宗;望了好一會,忽然低下頭去,歎口氣說:「真是命世之主。」 太宗大喜,賞了一大批珍物,召諸將置酒大會,雜陳百戲,位置洪承疇于禮親王代善以上。諸將大為不悅,尤其是肅親王豪格,宴罷公然向他父親抗議。 「皇上待洪承疇太過份了。」 太宗不以為忤,只問:「試問我們櫛風沐雨、萬苦千辛,為的是甚麼?」 「自然是想得到明朝的天下。」 「那就是了。」太宗微笑著說:「一入中原,我們都是瞎子,現在有個人來替我們領路,你們想,我應不應該高興。」 因為如此,終太宗之世,洪承疇並未做官,第一,且讓他優遊自在,異日入關,再用其長;第二,是怕諸將不能與他共事。不過,太宗常召他入宮,決疑定計;代善亦深知洪承疇的大才,所以,此時找他與範文程一起來商量皇位誰屬。 「兩位看,睿王與肅王那個好,請說實話。」 「自然是睿王。」范、洪二人異口同聲回答。 「可是不論中外,從來都是子承父業,睿王如果接位,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是好?」 範文程、洪承疇你看我,我看你,用眼色商量,決定由洪承疇發言。 「從來兄終弟及,除非先帝有遺言,否則視同竄位,必招大亂。但兩雄相持不下,立肅王則睿王一定不服;而睿王是大清朝,必不可少的人物。」 「洪先生這話說得很透澈,請問計將安出?」 「父死子繼的傳統,必當遵從,肅王必不可立。先帝生十一子,現存八子,擇賢而立。」 「大清朝的皇子,子以母貴;既立則母以子貴。」範文程接口:「要立恐怕只能立幼。」 「立幼更好,可以請睿王輔政。」 「那麼肅王呢?」禮親王代善接著洪承疇的話問:「肅王亦不能不讓他輔政吧?」 「不!」洪承疇說:「那是兩虎相爭的局面。萬萬不可。」 「肅王會鬧!」代善說道:「我這個侄子的性情,我很清楚。」 「肅王這方面不能沒有人。」範文程說:「鄭王可以作肅王代表。」 「是的。」洪承疇附議,「這樣安排比較妥當。」 禮親王代善沉吟了好一會說:「照此安排,還是肅王比較吃虧,不知道他肯不肯答應?」 「處家庭之間,安有銖兩相稱的安排?」洪承疇大聲說道:「有件事很明顯的,睿王輔政而無肅王,諸將無可無不可;肅王輔政,而無睿王,諸將必不以為然。」 「說的是!」代善奮然而起,「吾志決矣!」 「王爺請稍安勿躁。」範文程說:「王爺以皇族家長的地位,應該能壓得住肅王,可是必得一本大公,始于國事有益。」 「當著太祖、太宗在天之靈,敢說一句,我的本心完全是為了大局;倘有私心,神鬼不容。」 「王爺的本心,固然可質天日,不過諸位小王與貝勒,一向都傾心睿王;要請王爺好好約束他們。」 「這一層關係重大。」洪承疇也說:「我估計肅王必不服,一定會勒兵觀變,王爺不可授人以隙」 「是,是!」禮親王代善敬謹受教,「兩位的金玉良言,我一定步步留心。」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