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再生香 | 上頁 下頁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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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阿莊撒賴,也是撒嬌,「你非打聽到不可。」 「好啦。」 「還有,我跟十四爺在一起,你打聽到了甚麼,別當著十四爺的面告訴我。」 「我明白。」麻喇姑說:「十四爺鬼得很,要瞞他,我就不能在他跟前露面,你回頭來找我好了。」 * * * 連著三次,阿莊告訴多爾袞,始終沒有找到麻喇姑;第四次回來,卻帶著淚痕,多爾袞雖捉住了她哭過的證據,確再也想不到,她已經第二次找到了麻喇姑,而且已經知道了寢宮中發生了甚麼事;還將要發生甚麼事? 可憐!她望著沉睡中的多鐸,在心中自語:一覺醒來,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親娘了。 「阿莊!」多爾袞使勁搖撼她的肩頭說:「後面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 阿莊躊躇著把臉轉了過去。這就更顯得她一定有甚麼事瞞著他未說;多爾袞臉色漸變,最後倏地起立,將隨身的一把鬼頭解手刀,從胡桃木鞘中拔了出來說:「我要去看我娘,誰攔我,我跟誰拚命!」說完,身子朝前沖了過去。 阿莊大吃一驚,多爾袞如果真的不顧一切,奔到寢宮,會發生怎麼樣的後果?她想都不敢想。 這一轉念間,她無可選擇:「你回來,你回來!」她在後面追攆著他說:「我告訴你!」 多爾袞並未「回來」,但亦不再前沖,握著解手刀的手垂了下來,但臉卻上仰而且微偏著,那樣子彷佛等待阿莊求情似地。 「把刀給我!」阿莊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去奪他的刀。 多爾袞任她慌亂地將刀奪走,然後說道:「該你告訴我了吧?」 阿莊發覺她根本不必這麼慌張,只須說一聲:站住!把刀給我。便能阻止他去闖禍。她驚喜地發現,原來他是如此聽話! 信心一生,思考便冷靜而靈活了,「你要答應我,不許哭。」她說。 僅這一句話,便知不祥;多爾袞沉住氣問:「我為甚麼要哭?」 「你別管!你答應了我,我自會告訴你;說!說我不哭。」 「我不哭。」 「那麼我告訴你,天命皇帝生前留下了話,他歸天以後,要大妃跟著去服侍他——」 「甚麼!」多爾袞雙手緊握著她的肩,「你是說,阿瑪要我娘殉葬?」 「是的,」阿莊緊接著說:「你答應過我的,你不哭。」 多爾袞眨了兩下眼,將眼淚忍了回去,「我娘呢?」他問:「死了沒有?」 「死了。」 「怎麼死的?」 「上吊。」 多爾袞一下子傻了,人像虛脫似地,搖搖欲倒,趕緊扶住牆壁,在一團亂絲般的意緒中,找出一句話來問:「我娘怎麼樣?」 「甚麼怎麼樣?」 「我娘臨死之前,是不願意死呢;還是——」 「喔,」阿莊懂他的意思,「大妃很樂意去服侍天命皇帝。」 「她說了甚麼?」 「她只說有些捨不得你跟小鐸;四貝勒給他磕頭,發誓一定好好待你跟小鐸。」 「你的話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阿莊只說了一半真話。大妃那裡捨得去死?無奈四大貝勒不管她怎麼哭,怎麼哀求,都寒著臉不作聲;於是大妃將天命皇帝所賜的華服珍飾,都穿戴了起來,在整個滿洲僅此一面的西洋玻璃鏡前,旋轉著身子照左照右,照一回,哭一回,只是不肯死。 寢宮大廳的正樑上,早就垂著結了環的白綾,離地約莫八尺,下麵是一張方凳;無奈大妃不肯站上去,不便強制。阿敏焦躁得幾乎不能忍耐了,而就在這時,一個「蝦」逮住了溜進去打探消息的麻喇姑。 「摘了她的腦袋!」阿敏大吼著,「大妃少個人服侍,正好叫她去。」 「慢一點。」皇太極問麻喇姑:「你想死還是想活?」 「我不想死。」 「那麼,你去服侍大妃升天;把大妃扶到凳子上去。」 「是。」麻喇姑哆嗦著向大妃走去。 「二哥!」皇太極輕喊一聲,作個上前的手勢。 代善微一頷首,領頭跪在大妃面前說道:「天命皇帝在等著,請大妃升天吧!」 「請大妃稟告天命皇帝,我們一定遵照遺命,讓阿濟多、多爾袞、多鐸各掌一旗;我會教養他們成人,幫他們立功讓他們成為八旗的『巴圖魯』。」跪在最後面的皇太極磕一個頭說:「請大妃謹遵天命皇帝的囑咐。」 「好!我死。」大妃霍地起立,勢子太猛,腳步不穩;機警的麻喇姑一把扶住。 「送大妃升天。」 代善起身,走到凳子前面——所有的男子,自四大貝勒至包衣,都跪下了;未跪的是兩個女人,大妃與麻喇姑;兩個人的腿都發軟,但麻喇姑知道,在此一刻中,她是這出「戲」的主角,她如支援不住,這出「戲」就唱砸了。這樣想著,頓覺不知那裡來的一股力量,能攙著大妃走近凳子,把她扶了上去,抱住她的下半身。 可是,大妃的靈魂似乎出竅了,兩眼似閉非閉,頭歪到一邊,整個身子的重量,一大半壓在麻喇姑的肩頭上,累的她冷汗淋漓。 要讓大妃自己投環是萬萬不能了,皇太極便轉身向他的心腹包衣石爾福招一招手喚了來,低聲囑咐了兩句。 石爾福去找了個極壯碩的夥伴,一起走到凳子的旁邊,那人跪下來,雙手據地,石爾福便站在他背上,一伸手將白綾圈套拉開,套入大妃頦下,然後跳下來將凳子抽掉,大妃雙足臨空,豐腴的身子往下一壓,將麻喇姑壓的摔了一個斛鬥,大妃悠悠晃晃地在空中打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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