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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那是在浙江蕭山地方,這裏的綠營,駐紮了一名千總,姓龔。龔千總有個女兒,讓張縉騙上了手,紙裏包不住火,讓龔千總知道了,私下盤問女兒。那龔小姐答說:「他是朱四太子,身邊帶著一顆銅印。」龔千總倒也相信了。

  但相信歸相信,處置卻有他自己的辦法。跟他妻子商量,準備將張縉轉送到官,預計獎賞以外,還能陞官。不意老夫婦私下密語,而隔牆有耳。龔小姐聲色不動,第二天一早找到張縉,勸他趕快逃走。到得中午,龔千總帶了人去捉張縉時,已是晚了一步,撲了個空,於心不甘,當即派人分道去追。而張縉已經渡過錢塘江,到了浙江省城杭州,由此間關北上,一路上故態復萌,仍舊大言不慚,終於在柘城敗露被逮。

  案情雖已大白,但朝廷仍是將信將疑,將刑部所上擬處斬的奏章,擱了下來,徹底再查。因此張縉一直系在獄中,據他自己說,他精於「大六壬」,為自己卜過卦,必不至死。可惜,他的「大六壬」跟他的身份一樣無憑。兩年以後,在獄中處決。

  類似張縉這樣的案子,在過去二三十年中,還發生過好幾件。

  當今皇帝親政以後,便立定主張,要辦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削藩,第二件是治河,第三件是通漕。三藩之亂既平,通漕也已實現,治河已有成效,三件大事,可說已經做到。但另有一樁新的心事,便是「朱三太子」尚無下落。

  皇帝相信,如果有「朱三太子」其人,必然匿跡在南方,因此,江寧、蘇州、杭州三處織造,受命負有此項私下偵察的秘密任務。三處織造都是內務府放出來的正白旗包衣,而且是親戚,蘇州織造李煦,是曹寅的內兄;杭州織造孫文成,則是曹寅母家的族人。不過皇帝最信任的是曹寅,所以他在無形之中成了三處織造的首腦。

  曹寅之被寵信,不盡由於早年曾立過功勞,主要的是他識大體、有擔當,見解高人一等。上一次南巡時,皇帝跟他談到「朱三太子」,囑咐他在各大叢林中留意,因為皇帝是想到明朝建文帝出亡的故事,而且明朝的遺民志士,遁入空門的很多,因而疑心「朱三太子」可能也做了和尚。

  但是,曹寅卻認為最不需要注意的便是空門。他的看法是:崇禎命三子逃匿民間,說想恢復明朝的江山,那是虛無縹緲的事,最要緊的還是留下骨血,延續香煙,如果做了和尚,就不能娶妻生子,是絕對違反崇禎帝的心願的。

  這番分析,鞭辟入裏,皇帝深以為然。這一回當然也要談「朱三太子」,曹寅又提出了一個看法,認為可能亡命海外,而且最可能的地點是日本。明朝亡後,朱舜水東渡扶桑,結識了許多日本貴族,他們有足夠的力量庇護「朱三太子」。

  這個看法是否正確,無從判斷。但既然想到,總不宜輕輕放過。皇帝當即指示,由曹寅派人至日本秘密探訪。此外又垂詢了地方大吏的官聲,以及前明遺老的動態,曹寅都有很詳細的報告,使得皇帝深為滿意。

  ▼第十九章

  由江寧啟蹕,回到京城,已是四月初了。隨扈的李天馥,由於旅途辛勞,一回京就病倒了。洪昇每天都去探病,極其殷勤。師弟的感情,又加深了幾分。

  延醫服藥,日好一日,李天馥漸漸有精神來談往還江南、沿路的見聞。當然也要問到京中的新聞,及洪昇的近況。

  「了無寸進,」洪昇答說,「過了夏天,想回杭州去看看。不過,能否成行,也很難說。」

  能否成行的關鍵,在於旅費,李天馥心裏明白。「慢慢想法子。」他說,「等我銷了假,替你找兩筆『生意』。」

  所謂「生意」,無非賣文,這要看機會,無法強求。洪昇想起一條路子,便即問說:「江寧曹織造,不知道老師熟不熟?」

  「熟啊。」

  「我想請老師替我寫封信。」洪昇道出他的心事,「我的集子編好很久了,看看他能不能助我一臂,把它刻了出來?」

  「你要刻集子,似乎嫌早吧?」

  聽李天馥這麼說,洪昇不免掃興,當然也不便多說什麼。

  「信我可以給你寫。不過我倒覺得你應該先刻《長生殿》。」

  「是。」

  「老曹很慷慨的。有我的信,他一定會替你出刻資。」李天馥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先找他,不失為一條路子,他也很好此道,自己養著一個班子。說不定請你為他寫一部傳奇,那筆潤金不會少。」

  「是。」洪昇頗為興奮,「一俟秋涼,我到江寧去看他。」

  「好,你行期一定,早點告訴我。」

  看李天馥已有倦意,洪昇便退了出來。恰好李孚青從衙門裏回來,一把拉住他有話說。

  「你幫了王狗子一個大忙,他說他要好好兒謝一謝你。託我探探你的口氣,如果送錢你受不受?」

  「我拿他的錢,算什麼?」洪昇使勁搖著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怎麼能使他的錢?」

  「我也是這麼想,取之傷廉。」李孚青笑道,「我倒在想,或者拿他的姪女兒來謝你。」

  「那不是謝我,是害我。」洪昇搖著手說,「這件事過去了,不必再提。」

  「那麼,你說,你願意他怎麼謝你?」

  「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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