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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陳其年之父陳定生,共冒辟疆「四公子」。陳定生歿沒,冒辟疆愛陳其年的才氣,招他在洞庭山的梅花別墅讀書。值書堂的紫雲,明慧如好女子,而且善歌。陳其年每天攜著他徜徉花下,不親書本。冒辟疆怕他沉溺廢讀,一天另派兩名健僕,縛起紫雲。中門中傳出消息,說冒辟疆因為紫雲值書堂不盡職,將加以痛責,然後遠遣。

  陳其年得報大驚,想來想去,只有求冒太夫人方可挽回,因而跪在中門前面陳情,非蒙許諾,不願起身。冒太夫人傳出話來,如果一夜之間能做出一百首梅花詩來,仍遣紫雲來侍。陳其年回到書堂,「挑燈夜戰」,用了一夜苦功,翻檢書籍,凡是梅花的典故,徵引無遺,終於在第二天黎明時分,做成了一百首梅花詩,複能得紫雲相伴。同時他也感悟了冒太夫人的用意,從此發奮用功。

  「紫雲後來娶婦,合巹有期。陳先生惘然若失,」洪升很起勁地說,「陳先生做了一首詞送他,那才叫絕唱。」

  「慢點,」李孚青也大感興趣,「這首詞,自然是用『賀新郎』調子,倒要看看他如何措詞。」

  「不錯!『賀新郎』。」洪升念道,「『小酌茶靡釀』——」

  「妙!」李孚青贊道,「『開到荼蘼花事了』,一起便有邱壑。」

  「是雙關語,合巹之期,原在花事已了之時。」洪升接著又念,「『喜今朝,釵光鈿影,燈前滉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導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

  「先寫相親。」李孚青笑道,「必有妙語。」

  「正是。」洪升提高了聲音念,「『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

  「喔,是要看清了紫雲不是小腳,才知道他是雌是雄。真虧他想。」李孚青說,「這是上半闋,下半闋要寫作者自己了。」

  「『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洪升說道,「聽好!妙詞來了!『了爾一身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槁砧模樣。』」

  「好個『努力做槁砧模樣』!」徐靈昭也大贊,「此題從無人做過,也必須有此悟,才不辜負這個好題目。真是絕唱!」

  「結句呢?」李孚青問,「只怕很難壓得住前面的好言語。」

  「不然,你聽:『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

  「一往情深。真正萬般無夢!」李孚青心裡在想,有朝桂官娶婦,自己不知道是何感觸?

  「『六年孤館相依傍。』一朝分袂,自然難堪。」徐靈昭看著李孚青說,「佛家說慎毋造因,看來確是免除煩惱的唯一良方。」

  這話另有深意,原來李孚青與桂官相識未幾,便已打得火熱,洪升跟徐靈昭談起時,都以李孚青或會陷溺在這段餘桃斷袖之愛中為憂,所以徐靈昭借題發揮,隱寓規勸之意。

  §十四

  全部《長生殿》終於殺青了。恰好趙雲官也由太原回到京師,及時趕上排演。這個消息是由洪升親自去報告老師的。李天馥深感欣悅,特設酒食慰勞,當然也邀請了徐靈昭。

  「莊親王問過好幾遍了,只要一開排,他就可以放心。昉思,」他說,「你應該找好書手抄一個清本出來,我拿去送給莊親王,也是一個交代。」

  「是。我馬上辦。」

  「你有人抄沒有?」李天馥又說,「如果沒有人抄,交給我,我那裡書手很多。」

  「有、有!現成的。」

  「喔,你用了一個書手?」

  「不是。」洪升答說,「王狗子有個侄女兒,替我跟靈昭管家;一筆小楷,拿得出手,」

  「爹!」李孚青接口說道,「洪大哥的本子,能順順利利殺青,王狗子的侄女兒玉英,功不可沒。靈昭,你說是不是?」

  「確是功不可沒。我也很得她的助力。」

  於是徐靈昭便將玉英深通音律,初稿完成後,由她一出一出來試唱,斟酌盡善,方始定稿情形,約略說了一遍。李天馥大為驚異,不斷地說:「難得、難得。」

  「最難得的還是把洪大哥的生活起居,料理得井井有條、事事妥帖,使得洪大哥沒有後顧之憂。」李孚青轉臉問道,「洪大哥,是不是這樣?」

  洪升微笑頷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仿佛不想承認,而又不能不承認似的,令李天馥與徐靈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他們都沒有作聲。

  「徐世兄,」李天馥換了個話題,「莊王知道你幫著昉思在校正音律。他說他也很好此道,有機會希望能跟你談談。我因為聽小兒說過,足下具不事王侯的高風亮節,所以我不敢貿然引見,當時支吾過去了。」

  「不敢當、不敢當。」徐靈昭謙遜著說,「湘公把我看得太高了,感激之至。」

  「其實,所謂不事王侯,是寄人籬下而言。如果王侯有愛才敬賢之心,似乎倒不必崖岸自高。世兄以為如何?」

  「湘公見諭極是。其實,我決無布衣傲王侯之意。我的性情,丹壑、昉思都知道,只是閒散慣了 ,受不得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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