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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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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指陝西道禦史陳紫芝。此人字非園,浙江寧波人,康熙十八年的翰林,改授陝西道禦史,曾奉派巡視南城。大柵欄有個大流氓叫鄧二,魚肉商民,道路側目,歷年的巡城禦史都拿他毫無辦法。陳紫芝賦性剛直,決意為民除害,搜集了許多證據,奏請正法,准如所請。南城鬧市歡聲雷動,提起「陳都老爺」,沒有一個不翹拇指贊好的。 巡城禦史一年一派,陳紫芝連派了三年。這年九月徐乾學升任左都禦史,還想再派他巡視一年。但陳紫芝認為巡城禦史是地方官的身份,一當久了,手下的差役家人,難保不成為「地頭蛇」,所以堅辭不允。徐乾學不便勉強,讓他回到陝西道去掌印。監察禦史以省來分,共十五道,除京畿道以外,尚有十四道,但只有河南、江南、浙江、山東、山西、陝西六道有印信;每道人數不一,掌印信的居首,名為「掌道」,其餘的稱為「協道」。至於另外八道,只享俸祿不辦事,叫作「坐道」。這八道的事務,由有印信的六道兼理;掌陝西道兼理湖廣道,舉劾兩湖失職官吏,審核兩湖刑名案件,都是陝西道的職掌。 陳紫芝掌道,職務繁重,每天都到衙門。此時奉召而至,見禮問好,禦史見堂官,不稱大人稱台長,陳紫芝問道:「台長見召,想來是有吩咐。」 「不敢當,我只是想問一問非園兄,湖北張中丞聲名狼藉,聽說非園兄打算彈劾,可有這話?」 陳紫芝有些詫異,並無此意,何來此言?當下又問:「台長是聽誰說的?」 「這,我不便奉告。非園兄只說有無其事好了。」 「沒有。」陳紫芝率直回答。 「好!」徐乾學點點頭,從容說道,「明哲保身,張中丞是明相國的人。」 陳紫芝聽得這話,心裡很不舒服,因為聽徐乾學的語氣,似乎他畏懼明珠的勢力,不敢舉劾張汧。但徐乾學是關心來動問,出於善意,不便爭辯。回來一想,張汧久有貪黷的名聲,陝西道兼理湖廣道,置而不問,亦是失職。 於是援筆立就,寫了一道奏摺,大意是說:「湖北巡撫張汧,蒞任未久,黷貨多端。凡所屬地方鹽引、錢局、船埠等,無不搜括,甚至漢口市肆招牌,亦按數派錢。當日保舉之人,必有賄屬情弊,請一併敕部議處。」隨即遞入宮中。 禦史的奏摺,稱為「封奏」,直達御前,堂官是看不到的。但陳紫芝有封奏上遞,徐乾學只看收發門簿,便可知道。心中得意,只小小施個激將法,陳紫芝便被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 當陳紫芝的封奏未到之前,皇帝已有高士奇的先入之言,說色楞額此次差往湖北,受了張汧的賄,所以一看素有正直不私名聲的陳紫芝的奏摺,立即做了決定,要革張汧的職。但色楞額即將回京覆命,且看他奏報結果如何,併案處理。 色楞額其時正在路上,人未到,折先到,說「湖北巡撫張汧所參上荊南道祖澤深婪贓款內,得枉法贓金七兩銀四十兩是實。枝江縣知縣趙嘉星私派款內,得銀四百二十兩是實。祖澤深、趙嘉星俱應革職,擬絞監候秋後處決。其通山縣知縣邢士麟,到任一月,並無才短誤公之處,應毋庸議,巡撫張汧將邢士麟誤參,應降一級調用。」 一看審出這樣一個結果,皇帝的火氣,就不止發自一處了。張汧搜括的手段,無所不至,莫非空穴來風,何以隻字不提?可見受賄之說屬實。其次,他疑心色楞額,不僅受了張汧的賄,甚至還得了祖澤深的好處,避重就輕,有意開脫,因為他說祖澤深所受之賄,只是金子七兩、白銀四十,其數戔戔,罪不至死。但最讓皇帝生氣的是,即令受賄,要為張汧洗刷,總也要逐款辯解,哪怕支吾其詞,總也是個交代,像這樣子草草了事,心目中豈還有「欽命」二字在?簡直毫無心肝! 皇帝的肝火很旺,想殺色楞額,但因太皇太后的病勢沉重如故,為了感召天和,已降旨禁屠,自無殺人之理,所以一面交部嚴議處分,一面派遣御前侍衛去攔住色楞額,命他在外城候旨。 那侍衛策騎到了良鄉地方,與色楞額迎面相遇,便在馬上傳旨:「皇上交代,不准你進內城,你在外城聽信兒好了。」色楞額大驚失色,馬上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折斷了一條腿。吏部一聽皇帝不准色楞額進內城回家,在外城候旨,這表示要將他充軍了,因而移文刑部,會銜覆奏,色楞額辜恩溺職,應連同家屬一併發遣烏喇地方安置。皇帝准如所奏,色楞額的妻兒,即日被逐。皇帝另外下了兩道朱諭,一道是張汧革職,聽候查辦;一道是陳紫芝忠直建言,應加擢用。 徐乾學與高士奇的密謀,共分兩段,前一段完全實現了,而後一段卻失望了。原來的打算是色楞額的覆奏如果被推翻,高士奇立即建議,另派大員重審。提出此一建議時,原以為接下來皇帝會向他徵詢人選,乘機提出派徐乾學到湖北。哪知皇帝心目中另有人,一共派了三個人:直隸巡撫于成龍、山西巡撫馬齊、副都禦史開音布,以于成龍為首。 于成龍有老小兩個。老于成龍字北溟,山西永寧人,前明崇禎年間的副榜貢生,順治十八年選授廣西羅城知縣。這個縣分在天下最小最苦,萬山叢中,瘴癘之地,四面是未開化的猺獞蠻人,縣裡的漢人只有六家人家。于成龍在此七年,居然將羅城縣搞成一個世外桃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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