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醉蓬萊 | 上頁 下頁


  郭琇是徐乾學的同年,時任江南道禦史。二十七年二月,疏劾明珠與武英殿大學士余國柱背公營私,共計八款,結論是:「總之,明珠一人,其智術足以彌縫罪惡,又有餘國柱奸謀附和,負恩之罪,罄竹難盡,伏祈霆威立加嚴譴。」奏入,康熙有一道長諭,告誡臣工,明珠一黨,大加斥逐,明珠革去大學士,但仍用為內大臣。余國柱則革職,逐回湖北大冶原籍。

  明珠認為徐乾學忘恩負義,蓄意報復。事實上徐乾學亦有許多弱點可攻,未幾牽涉在湖北巡撫張汧貪黷一案中。《清史列傳》徐乾學傳:

  禦史陳紫芝劾張汧貪黷,命副都禦史開音布,往會直隸巡撫于成龍、山西巡撫馬齊複審。既鞫實張汧、祖澤深婪索事,複得祖澤深交結大學士余國柱,為囑色楞額徇庇,及張汧未被劾時遣入赴京行賄狀,下法司嚴議核擬。時余國柱因禦史郭琇劾其與大學士明珠、尚書佛倫等營私附和,已罷歸;法司請檄追質問,並鞫詰張汧行賄何人,汧以分饋甚眾,不能悉數抵塞,既而指出乾學。上命免余國柱質問,複諭曰:「此案嚴審,牽連人多,就已經審實者,即可擬罪,勿令滋蔓。」於是色楞額、張汧、祖澤深諭罪如律,事遂寢。

  張汧為明珠私人,行賄物件甚眾,徐乾學亦為其中之一,但「鞫詰」時不及他人,獨獨「指出乾學」,自然是明珠的授意。康熙不願滋蔓,是衛護徐乾學,但徐內不自安,上疏謂「為貪吏誣構,皇上覆載之仁,不加譴斥,臣複何顏出入禁近,有玷清班,反躬劾責,不能自已,伏冀聖慈,放歸田裡。」得旨:「覽奏情詞懇切,准以原官解任,其修書總裁等項,照舊管理。」所修之書為大清會典及一統志。徐乾學因而仍舊居京,時為二十七年五月。

  徐乾學雖已解任,但影響力仍在。這可以從一年以後,即二十八年五月,徐元文升大學士,及郭琇官符如火,直線上升到左都禦史這些情形中看得出來。徐元文並奉旨「兼管翰林院掌院學士事」。在此以前,掌院不過資深的翰林,以大學士掌院,自徐元文始。

  康熙的不次拔擢郭琇,自然是資為搏擊之用。九月間郭琇「特奏近臣植黨營私,招搖撞騙,罪有可誅」,被劾的是早在五年前便與徐乾學因爭寵而結怨的高士奇,以及高士奇的姻親死黨王鴻緒、陳元龍、王顓齡、何楷。得旨:「高士奇、王鴻緒、陳元龍,俱著休致回籍;王顓齡、何楷著留任。」

  我相信長生殿之禍,即發生於此時,所謂「惡子美,意不在子美」者,徐乾學兄弟意在展示實力,排除異己,故被斥逐者,除好與時忤的趙秋穀以外,皆與明珠、余國柱有關。《清詩紀事初編》敘洪升雲:

  王澤弘鶴嶺山人詩集寄洪昉思雲:「貝錦誰為織,箝羅忽見侵。考功原有法,給諫本無心。」又送洪昉思歸武林雲:「性直與時忤,才高招眾忌。何期朋黨怒,乃在伶人戲。」皆可作證。然致執信於理者誰乎?及讀飴山詩集還山感事二首雲:「碧山勝賞已全非,誰向西州淚滿衣。解識貴官能續命,可憐疏傅枉知機。」「戟矜底事各紛紛,萬事秋風卷亂雲。誰信武安作黃土,人間無恙灌將軍。」碧山二字,明指徐乾學,黃土則指其弟元文,乃知乾學與明珠、余國柱相爭,而波及於執信,意不在執信也。先一年戊辰,乾學使郭琇劾明珠、余國柱罷相。然明珠猶得交領侍衛內大臣酌量任用,勢未全圮,故欲借國恤演劇再撼之。洪升集中有寄大冶余相國詩雲:「八口羈棲屢授餐」,又雲:「身微真愧報恩難」,其親厚可知。慎行則為明珠教其子若孫者也。故皆不能免。執信度必與掌院徐元文忤,因亦為乾學所惡。

  趙秋穀「還山感事二首」,確為徐氏兄弟策動此案的有力證據,查慎行的遭遇,則可解釋「惡子美,意不在子美」的問題,則見《查慎行與查嗣韓》一文。

  當郭琇受徐氏兄弟指使,參劾高士奇、王鴻緒時,明珠已經佈置妥當,發動反攻。他最狠的一著是,就在他被參的下一個月——康熙二十七年三月,便舉薦他的外甥,深得康熙信任的傅臘塔出任兩江總督。自明朝以來,江南紳權特重,清初猶然。徐氏子弟,在鄉里多不法。諸凡招搖攬事,仗勢欺人,以及徐乾學的納賄營私,種種劣跡,都為傅臘塔所偵悉。於是緊接在郭琇劾罷高士奇以後,明珠策動副都禦史許三禮,乘機推波助瀾,嚴劾徐乾學「乘留修史為名,出入禁廷,與高士奇相為表裡,物議沸騰,即無官守落得招搖納賄,五方寶物歸東海之謠所自來」,「請逐出史館,以示遠奸」。得旨:「著徐乾學明白回奏。」

  徐乾學回奏後,兩疏並下吏部察議,回奏「所劾招搖納賄,但無實據」。因而許三禮得了降二級調用的處分。許三禮則再接再厲,二次嚴劾,不但臚列招搖納賄,有人名、有地名、有銀數的具體劣跡,而且詞連徐元文。但康熙有意保全徐乾學,以「許三禮身為言官,凡有糾劾當據實一併指陳,乃於交部議處後,複列款具奏,明系圖免己罪,著嚴飭。」徐元文具奏申辯,置而不問。不過徐乾學內不自安,請放歸田裡,並以「書局自隨」。得旨:「卿學問淵博,總裁為館書史,著有勤勞。覽奏請歸省墓,情辭懇切,准假回籍,書籍並隨帶編輯。」這是二十八年十一月間事。第二年二月,運河解凍後,陛辭南下,御賜「光焰萬丈」匾額。

  看來明珠的反攻是失敗了,其實不然,第二波的「絕地大反攻」,就發生在徐乾學回鄉不久。二十九年五月,兩江總督傅臘塔具疏曰:「凡為人臣,宜感戴上恩,不負養育。乃有不遵法度,彼此施威,朋比背恩,以官職為生理,公然受賄,擾害地方。如巡撫洪之傑、原任刑部尚書徐乾學、大學士徐元文,並伊等子侄穢跡,謹臚列陳之。」列參之款,共計十四條,徐乾學之子樹屏、樹敏;徐元文之子樹本、樹聲,皆在劾奏之中。疏入得旨:「所參各款,從寬免其審明,徐元文著休致回籍。」《清詩紀事初編》卷三敘徐元文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