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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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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問!」那人由於布巾遮著嘴,發音不甚清晰,但還能聽得出是本地口音。 「你要幹什麼?」 「要你的命!」 「喔,」喬宇很輕鬆地笑了,「這容易。喬宇不是貪生惜命的人。從去年年底以來,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蒙面人似乎對這句話很注意,雙目灼灼地問:「怎麼說是去年年底以來?」 「那你就不必問了!」喬宇也覺得此人有異,既然受人指使來行刺,取命就是,何必多問?這樣一轉念,不由得便說:「你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沉吟了一下,很快地將巾梢往後一甩,說道:「有何不可!」 露出來的真面目,倒是相貌堂堂,獅鼻海口,配上他那濃眉大眼,高挑身材,著實威武;喬宇心有好感,便即擺一擺手說:「且坐了談!」 「不必!你只說,何以去年年底以來,你反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喬宇心想,他堅持要知道其中的緣故,必有道理在內,不妨跟他說了實話,看他是何態度,即可打破那個他為何要問這件事的疑團。因而答說:「去年年底,皇上駕臨南京,有一班奸臣,假傳上諭,作威作福;從那時起,我就只當我這條命是跟人借來的,隨時可以交還的了!」 那人緊閉著嘴,直瞪著喬宇看,仿佛要看到他心裡,弄清楚他這幾句話是真是假似的。喬宇當然不會被他的目光嚇倒,逕自坐下來,身子向後一仰,擺出一副聽天由命、泰然自若的姿態。 「喬尚書,你說,奸臣是誰?」 只一聽他改了稱呼,就等於是性命可保的宣示;若是常人自然喜不勝言,不暇多想,但喬宇不同。此時他心裡反而格外有警惕,不為別的,在向秀面前誇口,等於表示,遇到任何危難,皆能應付裕如。倘或一見死中得活,便唯命是聽,乖乖地直言相答,則又與常人何異? 這樣想著,決定先攻對方的「弱點」,他說:「你如果來取我的性命,自不必多說,如今你既稱我為喬尚書,你就應該懂得朝廷的體制,見長者的道理。」 「怎麼?」那人有點光火,「叫你一聲喬尚書倒叫壞了?」 「不是叫壞了,是叫錯了!」喬宇慢條斯理地答說,「你不叫我喬尚書,我當你刺客,懶得跟你多說;你叫我喬尚書,是要講禮,我不能馬虎。」 那人愣住了,一股悶氣的樣子;然後頓一頓足,低聲自語:「他媽的,搞窩囊了!」 這是自責,喬宇當然聽得出來;站起身來,在書僮頭上打了一掌:「起來,起來!有客來了,還不起來沏茶!」 「啊,啊!」小書僮一面扶壁而起,一面答說:「有茶,有茶。」 「阿利,」喬宇又吩咐小書僮,「你看看去,有酒帶兩瓶來。」 「老爺要喝酒?」阿利揉著眼說,「我去告訴小廚房。」 「不要!」喬宇用威嚴而平靜的聲音說:「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 阿利一抬頭,嚇得將餘的睡意一掃而空!因為他發現室中另外有人,而那一身服飾,卻又從未見過;加以來客的臉色,並不和善,所以嚇得發愣,兩條腿瑟瑟地發抖了。 「別怕!」喬宇安慰他說,「是老爺的朋友。你去端菜。端酒來,別告訴人。」 阿利亦頗乖巧,聽喬宇這樣說,料知是關係極重的事。他答應著起腳步,悄悄兒出門而去。 「你有話可以說了!如果要動手,這也是你的機會。」 那個人頗有手足無措之感。低頭想了好一會兒,驀地裡一跺足,等喬宇受驚注視時,那人已寂然無聲地出現在窗臺上了。 喬宇恍然大悟,「你是『沒影兒』不是?」他問。 「不必多問,反正喬尚書的命大。」 說完,便即飛身出窗,但喬宇是有準備的,知道此人可能會虎頭蛇尾而去,但要想硬拉他,是件不可能的事。唯一能降服他的,只是誠意。 於是他不暇思索地說:「『沒影兒』你別怕,我不會派人捉你。」 沒影兒聽見這話,又勃然作色了,「好罷,」他說,「我就下來,看你派人來抓我!」 「我喬宇不會!」 等他的話一完,沒影兒已下了地,站在喬宇面前,說道:「喬尚書,你派人來抓我!」 「言重!言重!」喬宇指一指椅子,很客氣地說:「請坐!」 沒影兒果然坐了下來,眼睛望著喬宇,頗有困惑的神情;而喬宇卻慢條斯理地剝著指甲,句言不發。 就這時候,阿利端了茶來,另外還有酒,兩隻酒杯,一大盤下酒的乾果,問喬宇說:「老爺,酒擺在哪裡?」 「就這裡好了。」 於是阿利將酒擺在沒影兒坐位旁邊的茶几上,看了這個不速之客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你隨意!」喬宇說,一面自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果有話,不妨直說。」 「我還有什麼話?我不想遇見喬尚書,是這麼一個人!」 原來沒影兒是個血性過人的俠盜,專門劫富濟貧,愛打不平。他此來既非江彬的指吏,亦非為趙之靜報仇——他欠趙之靜一個情,許了人家,任憑所令,做一件他能做得到的事,作為報答,從此還清了情債;並沒有再來刺死喬宇,為趙之靜報仇的必要。 「然則,壯士此來的目的,究竟何在呢?」喬宇聽他說明經過以後,這樣相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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