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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到了第二天下午,媒人來了,滿臉通紅,走路七歪八扭,醉態可掬;一見徐仲奇,拉著他直往下拖,嘴裡酒氣噴人地大聲說道:「快、快!快跟我磕個頭,謝謝我!」

  徐仲奇有些發窘,正拖拖拉拉,糾纏不清時,徐太太走了出來;媒人便放過他,跟徐太太去談正經。

  「事情成功了!」沈老太太說:「鄭皇親是曉得你家老相公的,說『當初奉旨賜第,起造宅子,還是徐侍郎監的工。』鄭夫人也很高興,不過,先要相一相親。」

  「喔!」徐太太笑容滿面地問:「怎麼相法?」

  「鄭夫人約九月初一,那天她要到神木廠的女貞庵去燒香,請少爺去見一面。」

  到得九月初一,徐仲奇沐浴熏香,裡裡外外打扮得煥然一新;鮮衣怒馬,帶著兩名俊僕,得意洋洋地直到神木廠女貞庵來踐約。

  到庵前,不覺氣餒,但見二、三十名僕從打扮的漢子,坐在那裡閒談;一個個眼睛都像長在頭頂上似地,彷佛根本不曾看見徐仲奇。等他下了馬,硬著頭皮往裡闖時,便有人發話了。

  「喂,喂!你是幹甚麼的?」

  「是,是鄭夫人在這裡進香麼?」徐仲奇囁嚅著說。

  「你問它幹甚麼?」

  「是鄭夫人囑咐一位沈老太太,特地叫我今天來見。」

  「有這樣的事?你等等!」那人便喚一名僮兒,「四喜子,進去看看,沈老太婆在那裡?說有人找她。」

  不一會將沈老太太找了來,她一見反責怪徐仲奇:「徐相公,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快,快,進來!」接著便又向那些豪僕說明:「這位相公,夫人要看看他!」

  於是先引他到客座侍茶,沈老太太找著一名俏麗丫頭,央她進去通報。過了好一會才重見她出現,在遠處招招手。

  「走吧!小心!」

  一走走到一處院落;湘簾深垂,裡裡外外都是婦女的影子;徐仲奇定定神朝中間望去,但見四十來歲一位極發福的貴婦人,端然正坐著的是一件綴滿珍珠的紅緞繡帔,「寶相莊嚴」,令人肅然起敬,不由得就在拜墊上跪了下去。

  「世愚侄徐仲奇,叩見夫人!」

  簾內彷佛在答禮,彷佛還有話,卻都不甚分明。等他站起身來,沈老太太低聲說道:「行了。到外頭吃茶,看鄭夫人有甚麼吩咐。」

  吃了好一會的茶,來了兩名丫頭,一色雙螺髻,青緞夾襖,黑綢背心,各人手裡捧一個金漆圓盒;前面的一個向沈老太太說道:「這是夫人送相公的。不成意思。」

  「夫人厚賜──」沈老太太向徐仲奇使個眼色。

  他倒是「福至心靈」了,望盒下拜,口中謙稱:「多謝夫人厚賜,請上覆夫人,『長者賜,不敢辭』,敬謹拜領。」

  兩個金漆圓盒,轉到了徐家僕人手裡;沈老太太頷首示意,彷佛是說:這裡不便多談,請先回府再說。

  這一回出來,那些豪僕無不躬身垂手,肅立目送;何以前倨後恭?想想其中的道理,徐仲奇得意極了。

  回家打開圓盒來看,一方紅絲硯、一盒方于魯的墨、兩盒牙管絲毫,大小皆備,此外還有金扇、繡囊等,都是宮中的款式。

  「這些是勉勵你上進的意思。」徐太太指著那方名貴的紅絲硯說:「但也是拿你當後輩看待。」

  徐仲奇只是笑,說不出話。

  「拿皇曆來!挑日子請大媒吧!」

  巧得很,第二天就是宜於宴客的好日子,只是太匆促了些,一怕酒筵備辦不及;二怕沈家母子不得閒。徐太太跟兒子商量了好一會兒,終覺得事不宜遲,明天最好。如果沈家母子能夠踐約,酒筵不妨連夜趕辦,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無非多破費些。

  於是徐太太親自走到鄰家去面約──又是一樁巧事;正好沈瑀回家,有兩天「休沐」的假期,自是一約便妥,隨後補了大紅全帖去,沈家還打發了一兩銀子的賞錢,告訴投帖的人,准定明天下午赴約。

  下一天晚上的盛筵,兩家母子,恰如妯娌弟兄,席間歡笑不斷,極其投機。酒到半酣,徐太太道明本意,是正式請媒。

  「徐太太,你不說我也知道。沒有把握,我也不敢來叨擾盛筵。」沈老太太醉眼迷離地望著徐仲奇說:「徐相公,你這杯喜酒,我吃定了!」

  * * *

  差不多十天沒有回話,徐太太倒還沉得住氣;徐仲奇卻是憂疑莫釋,坐立不安,只不便去探問究竟,唯有寸步不離家門,伸長了脖子盼望好音。

  終於盼到了,沈瑀扶著他母親一起登門;不作寒暄,開門見山地談正經。

  「也費了我好些唇舌。」沈老太太關照他兒子,「你把單子拿出來。」

  沈瑀從袖中掏出一張彩箋,上面寫的是聘禮:白金二千兩,彩帛四百端。等徐仲奇念完,他母親一迭連聲地說:「遵命!遵命!」

  「莫忙!」沈老太太搖一搖手,慢條斯理地說:「這是首屈一指的大喜事,非比尋常。新郎倌對泰山、泰水總得要有孝敬。兩位舅兄,亦須點綴點綴。」

  「是的,是的。原有這個規矩。」徐太太沉吟了好一會說:「好在家藏還有些不入眼的東西。」

  「客氣了!」沈老太太說:「我做媒喜歡說老實話。徐太太,你今天就開個單子出來,我拿了去,就有面子了。」

  「是!請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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