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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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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馬,陳錫元就覺得眼睛一亮,於是,雙眼便盯在那個方向,再也不願移轉;雙腳卻還在向前走,一走直到吳家門口才停住。 這是不調和的景象,也是使人訝異而可惜的景象,有著那樣一頭如烏雲、如玄緞的頭髮的婦人,在親操井臼;是那樣一雙圓潤如羊脂玉的皓腕,竟浸在灰黑的皂莢水中,搓洗舊布衣衫,陳錫元痛心地在想:這真叫暴殄天物!應該—— 應該華堂安居、婢僕侍奉;珠圍翠繞,香花供養,才不辱沒了她的雲鬢玉腕!也許,他忽然轉念,蒼天有意作弄,生下她這一段絕世的風流體態,卻又給了她一副嫫母、無鹽的面貌。念轉及此,悵然若失;但願自己是荒唐的猜測!他很想繞到正面去看個清楚;已經舉足,卻又躊躇,想了又想,終於作罷,他怕真的看見一副嫫母、無鹽的面貌,那就未免無趣了! 於是,他轉身去叩吳家的門——吳家主人叫吳子寧,是他在鹽廠的同事,常有往來;這天卻是有事來訪,不想撲個空。 「爹到邵伯去了。要晚上才回來。」吳子寧的十五歲的兒子,彬彬有禮地接待,「陳老伯請進來坐一坐,吃杯茶再走。」 「不必了。」陳錫元有些魂不守舍地,回頭望了一下,同時搖著手說:「我過一天再來;或者明天上午,請你爹到我那裏來一趟。」 一面搭話,一面雙眼又飄了過去,這一看看到了正面,她的臉正映著陽光,又紅又白,豐腴得像個熟透了的水蜜桃;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攝魄,教陳錫元站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 談完了正事,陳錫元忍不住有句話要問。 「子寧兄,」他說:「府上西鄰,一直空著,如今住的甚麼人?」 「剛搬來的新鄰,來歷不大清楚。」 「遠親不如近鄰,難道沒有往來?」 「自然有往來的。」 「那麼,」陳錫元緊釘著問:「怎麼說是不明來歷?」 「來歷是聽她自己說的,不知真假。」吳子寧說道:「那家人家姓馮,她丈夫行二,我們叫她馮二娘。說是京裏的人,投親不遇,暫時住下;有個十二、三歲的兒子,小名小哥。母子以外,還有個老人家,六十多歲了,說是她的乾爹。」 「丈夫呢?」 「是寡婦。」 「寡婦?」陳錫元睜大了眼問,「又是寡婦,投親又不遇,那麼靠甚麼為生呢?」 「咦?」吳子寧眨著眼,帶著些詭秘的笑容,「你倒很關切她。」 陳錫元有些不好的意思,有意繃著臉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既然如此,你倒可以做件兩全其美的好事。馮二娘來託我,說要叫小哥來跟我學生意;我沒有空來教他,婉言辭謝了她。以後她又來託我,說是最好讓小哥拜個乾爹,好教養他成人。馮二娘自己沒有甚麼條件,完全是為了替兒子尋個出路。你一個老光棍,境況又寬裕,何不收了小哥做乾兒子?在他,無父有父;在你,無子有子。豈不兩全其美。」 「兒子要自己生的才值錢。而況,父代母職,諸多不便,除非——」陳錫元強笑了一下,不說下去了。 「除非怎麼樣?你說出來商量。」 「除非有人替我主持中饋。」 「喔——」吳中寧拉長了聲音說:「原來你是打這個主意。」接著,他正一正臉色勸道:「照說,你四十不娶,可以不娶,要娶也得娶個規規矩矩,能夠勤儉持家的。那馮二娘正在虎狼之年。又是那樣的顏色,只怕娶之非福。」 這就是話不投機了,陳錫元不作聲,吳子寧當然亦不便再說,告辭回家,將陳錫元的念頭,當笑話講了給他妻子聽。 過了幾天,馮二娘又來了;吳子寧不在家,由吳太太接待,談到小哥的出路,做娘的很著急;她說她自己靠十指刺繡為生,無法管束孩子;小哥整日在外閒蕩,長此以往,必趨下流,如何得了? 為了安慰她,吳太太便說:「機會倒是有一個,不知道成不成?」 聽說有機會,馮二娘喜不迭地問:「吳太太,你說的是那一家?」 「是我家相公的同事,姓陳;今年四十多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為此,收養你家小哥有點為難。」 「怎樣為難呢?……」馮二娘有些不解。 吳太太說:「十歲的孩子,總還要有個娘照料;陳相公一個人,不是不方便嗎?所以——」她笑笑不說下去了。 馮二娘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一雙長長的睫毛,不斷閃動;看樣子是意會到了她那未曾說出來的一些話。 「我想,」馮二娘終於抬頭問道:「那位陳相公,雖不曾娶太太,家裏總也有丫頭老媽子服侍?」 「只有一個老底下人替他做飯。」吳太太說:「這位陳相公我也弄不懂他;手裏總有一兩千銀子,捨不得穿、捨不得吃,沒有太太自然也沒有兒女;有了錢不知有啥用處?」 「何至於如此?」馮二娘變成閒談的神氣,「這位陳相公,想來脾氣很怪。」 「脾氣倒不怪,就是慳嗇,一錢如命!徽州人會打算,也不像他那樣子。」 「怎麼,不是揚州人?」 「不是!他只不過有個表兄是本地人。」由此,吳太太便談陳錫元的來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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