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印心石 | 上頁 下頁


  本就在埋頭苦讀的陶澍,得此一番叮嚀,自然格外用功。

  但不幸地,孫太太白等了一年;陶澍落第了。

  「別灰心!」秋菱傳她主母的話說,「太太說,明年再來過。」

  陶澍搖搖頭,不作聲。倒不是他灰心;只是去了一趟長沙省城,見聞既廣,覺得應該做些經世致用的學問,譬如漕運、鹽務、水利,弊病何在,要怎麼樣改革?老在八股文中討生活,就中了進士做了官,又何補國計民生?

  用功還是用功;秋菱每趟去送食物、送衣服,總看他忙忙碌碌地查書做文章,連多說句話都不肯。可是,孫伯葵卻知道,陶澍用的功,與考試無關。

  「窮書呆子,出不了頭了!」他向他妻子說,「都是你,錯拉了這門親。」

  「你看著好了!」孫太太也不服氣,「總有一天你會佩服我的眼光。」

  「哪一天?」孫伯葵瞪著眼問,「如果有那一天,只怕巧筠的頭髮都白了。」

  孫太太暗暗歎口氣,看著出落得豔如春花的女兒,心裡也不免著急,轉眼二十歲,再耽誤豈不變成了老小姐?

  孫伯葵當然瞭解妻子的心情;而且希望她有此心情——孫太太愈著急,他的打算愈容易成功。

  【第二章 安化第一美人】

  茶坊酒肆中有個流言在傳佈:陶秀才窮得娶不起親,要將孫家的婚約退掉了。

  這是孫伯葵放出去的風聲;作用是想另釣一個金龜婿。風聲很快地傳入一家大戶,第二天便托人到孫家來說媒。

  來的是個媒婆,姓劉;儘管她能言善道,但遇見孫太太,點水滲不進去,「劉媒婆,你一定弄錯了!」她說,「陶家並沒有來退婚;就想退也不能!我家小姐已經姓了陶,決不能再姓吳。」

  來求婚的大戶姓吳,千頃良田,兩世惡名。老子叫吳良,外號「無良」;獨子叫吳少良,便喚做「小無良」。想求孫家這門親,是吳良爭面子,娶了這個全村的第一美人作兒媳婦,是多麼值得誇耀的一件事!當然,吳少良更是喜心翻倒,興奮得連覺都睡不著了。

  因此,當劉媒婆回報孫太太如此峻拒時,吳少良竟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而懨懨成病。這一來,逼得吳良非設法將孫家女兒,變成吳家媳婦不可!

  「無風不起浪!退婚的話,一定有來歷的。」吳良叮囑劉媒婆,「你再替我去打聽。」

  「老早打聽過了,大家都說,聽是聽人這麼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麼,陶秀才呢?你該托人到陶家到打聽、打聽看。」

  「不用吳老爺關照,早打聽過了,陶秀才說,沒有這回事。」

  吳良想了一回又問:「陶秀才說這話的時候,是怎麼個樣子?是氣呢;還是著急?」

  「也不氣,也不著急。平平淡淡地,倒像沒有這回事的模樣。」

  「噢!」吳良「噗嚕嚕」、「噗嚕嚕」地抽著水煙,沉吟了好一回說:「十之八九,有這回事。窮秀才死要面子,不肯明說而已。」

  「吳老爺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我跟你說,不是謠言;有人造這個謠言,他要生氣,更要著急;怕岳家真有這個意思,故意放出風聲去。如今平平淡淡,像沒有這回事,就是已經知道有這回事,自然用不著大驚小怪。」

  「那麼,」劉媒婆又起勁了,「吳老爺,你看我該怎麼辦呢?」

  「你後天來聽回音,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辦。」

  等到媒婆一走,吳良隨即發帖子,請孫伯葵吃飯;其實是吃花酒——安化縣城有個私娼,外號「張小腳」;原是販賣水銀、朱砂的大商人張老四的下堂妾。貌僅中姿,而且年紀三十開外,即使是美人,亦已遲暮,可是身價極高。因為張小腳工於應酬,善於詞令;看客人的身分、性情,有各種不同的談吐。住處本是人家荒廢的花園,用圍牆割取一角,借它高槐老柳的清蒼之氣,卻不見殘垣頹屋的荒涼之跡;圍牆裡面原為五楹敞軒,她鳩工重修,隔成三間,由西而東,第一間是大廳;第二間起坐;第三間便是她的香巢。佈置得精雅宜人,不帶絲毫風塵氣息;能在此飛觴醉月的,不是達官,就是巨賈。不過安化到底是小地方,除了外縣慕名而來的訪客以外;本地人在這裡設席請客,一個月不過五、六次,其中一半是吳良作主人。

  接到請帖,孫伯葵又驚又喜。差堪溫飽的塾師,也沒有什麼闊氣的朋友,所以張小腳之名雖嚮往已久,卻總無緣問津;這是孫伯葵一直不釋於懷的憾事,不道意想不到地竟有了彌補的機會。

  他想,自己跟吳良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居然發帖相邀,而且帖子上注明:「專誠奉邀,以申敬意,不敢再約他客瀆擾。」這樣客氣,當然是為了劉媒婆碰了釘子的緣故。看起來生個漂亮女兒,讓他人享了豔福;自己也有豔福可享,真是非始料所及。

  「我聽說,姓吳的下了個帖子請你吃飯。」孫太太問丈夫,「可有這回事?」

  「有啊。」

  「那麼,你去不去呢?」

  「為什麼不去?吳良什麼身家,他肯折節下交,我憑什麼不給他面子?」孫伯葵緊接著說:「我總以為教蒙館教了一世,再無出頭的日子;不想時來運轉,命中有貴人。」

  「你先不要高興。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孫太太說:「吳良說不定為他兒子在打我們女兒的主意。」

  聽這一說,孫伯葵覺得很難表示態度;心裡一急,倒急出個計較——他心懷鬼胎,明知劉媒婆來過,故意不問不聞;這種裝傻賣呆的做法,很可以再試一回。

  於是,他故意裝得很困惑地說:「替他兒子打主意?他兒子不是娶親了嗎?莫非想我們巧筠做他兒子的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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