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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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畢竟英明,想想這話不錯,打消了原意。派左右親信將領,分赴前路各營,慰勞激勵。這樣結之以恩,士兵亦不能不振作了,當夜便渡過太行山,直往易州。契丹守易州的刺史劉宇,望風而降,留下一千人防守,大隊繼續前進。第二天又收服了涿州,進撲幽州城南。 幽州的契丹守將,名叫耶律奚底和耶律學古。耶律奚底的部隊駐紮在城外,兩軍接仗,耶律奚底不敵而退。一退退入城內,一面堅守,一面飛章回國告急。 於是宋軍分兵四面攻城,皇帝而且派定了潘美「知幽州行府事」,只以為幾天工夫,就可以克敵致果。那知幽州的城池相當堅固,而且耶律學古守得很好,所以攻了十天,雖然附近順州、薊州的契丹兵都已投降,而幽州依然不能攻破。 原來的計劃是以大吃小,要一鼓作氣拿下幽州,現在勞師遠征,曠日持久,萬一契丹派兵來救,內外夾擊,非吃大虧不可。皇帝一看形勢不妙,下詔班師。 班師實在是撤退。如果遽然一撤,必遭城內守軍所追擊,所以皇帝的車駕先發,命令攻城的各路部隊,逐次後撤。這總算見機了,然而晚了一步,契丹的救兵,已經趕到。 救燕的都是契丹的名將,第一個是耶律休哥;第二個是耶律沙,第三個是耶律斜軫——這兩個人是得到緊急命令,契丹內部,恐有變故,星夜趕回國內應變。結果是一場宮廷政變,未曾發作,便已破獲。局勢既定,接到消息,說北漢已為宋朝平服;正在籌議如何應付時,接到幽州請援的緊急報告,便由耶律休哥掛帥赴援。耶律沙和耶律斜軫亦重新整兵,隨同耶律休哥一起急馳南下。 到達幽州,才知道宋軍已在撤退。耶律休哥毫不遲疑的下令追擊。 契丹領先一軍是耶律沙,望著宋軍旌旗追了下去,追到燕京西面的高梁河追到了——這條河發源於昌平州的沙澗,細流涓滴,可以涉水而渡。皇帝一面渡河,一面命左右禁軍抵擋。兩軍混戰,耶律沙落了下風,急急引師而還。宋軍為了保護御駕,不敢戀戰,也就鳴金收兵了。 就在這時候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軫趕到接應,分左右兩翼包抄,合力直撲,攔腰衝斷。宋軍見此光景,先就心怯,加以前後不能呼應,號令亦不統一,不知是向前抵禦,還是退保御駕? 這樣舉棋不定,便成了進退失據。遼軍卻如猛虎出柙,士氣正旺,個個奮勇向前,舞刀直砍。宋軍且戰且退,殺一陣敗一陣,遺屍遍野,鮮血染紅了一條高梁河,而耶律休哥窮追不捨。御營車多於馬,有宮眷,有寶器,此時都成了累贅,皇帝為了逃命,只好都不要了,帶著幾名太監,沿著高梁河直往南奔。 御營禁軍,七零八落,但亦必得盡力抵擋;而耶律休哥驃悍異常,一路猛追,一直追到涿州,只望著皇帝的馬塵,拚命揮鞭。 越追越近,形勢越來越危急。偏偏那一帶是一片平蕪——有名的督亢陂;就是燕太子丹當年命荊軻入秦,賫圖以獻的一片沃土;一望盡是良田,毫無隱蔽。皇帝只有投向一座村落,打算找個躲避的地方。 此時前後相望,不過半里把路,耶律休哥下令放箭。一面放,一面追,亂矢如雨,皇帝屁股上中了兩箭,幾乎跌下馬來。耶律休哥眼看大功將成,心頭狂喜,怕亂箭射殺了大宋天子,反而不妙,下令停止放箭,同時宣布:凡能生擒宋朝皇帝者,膺千金之賞。 這一下,遼軍個個爭先,直往那座村落撲去。經過一片樹林,突然發現宋軍旌旗,未及細看,已是一排箭射了過來,遼軍立即就倒了十幾個,接著一員老將,一手持著銀槍,一手揮舞寶劍,衝入陣來,劈殺砍刺,當者披靡。 耶律休哥大吃一驚,急急勒馬細看,那員老將似乎面熟;再看他後面的旗幟,是斗大一個「楊」字。 「來將何人?」他用漢語大聲喝問。 得到的答覆是一排勁急的箭,可惜不曾射中要害,三支箭都射在手足之處。耶律休哥亦幾乎栽下馬來。 這員老將,正是楊業。他被授職為右領軍衛大將軍以後,只領虛銜,並無實際,所以皇帝在率師東征以前,特地面諭,希望他得便巡視邊界,細心考察防務。楊業是個實事求是的人,奉旨之後,立即率領衛隊,出太行山井陘,一路往宋遼邊界巡行,不想無意之間,救了皇帝的駕。 然而皇帝並不知道。進入村落,因為座騎受傷,從人星散;又怕耶律休哥緊追不捨,所以匆匆換下龍袍,改乘一輛騾車,往南而逃,狼狽不堪。幸好耶律休哥因為楊業部下一擋,身被三箭,無法追趕,收師而還,才讓大宋天子逃出一條命去。 ▼第十章 宋師大敗,退到范陽。潰兵陸續齊集,卸曳丟盔,傷肢斷足,包括皇帝在內,呻吟之聲不絕,入目淒涼,入耳驚心,吃敗仗的滋味,真個難受。 然而皇帝不得不強打精神,重新部署,命崔彥進、劉廷翰、李漢瓊分守真定一帶,阻遏遼軍南下,然後引師南歸。走到半路上,又發生一件讓皇帝頗為氣惱而無從發作的紛擾。 有一天夜裡,忽然「炸營」,士兵在睡夢頭裏,突然驚醒,拿著刀槍就往外奔。個個在似醒非醒的朦朧狀態中,聚集在營外曠場上,你問我,我問你,雖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糊裏糊塗地集合在此地。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官家找不著了!」 於是譁然相問:「官家在那裏,官家在那裏?」黑夜之間,不辨方位,也沒有人能答一句,皇帝是在那裏?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個個驚慌,真的以為皇帝失蹤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中更不可一時沒有統帥。因而便有將領提議:「該立武功郡王!原該是武功郡王繼任大位。」 武功郡王就是趙德昭,太祖的長子。天下原該父死子繼;而大宋開國,卻以杜太后的遺命,國賴長君,所以設下金匱之盟,太祖崩後,傳皇帝弟光義,就是當今皇帝;以後再傳另一皇弟光美;光美復傳德昭。兄終弟及,本就不是正道,加以有太祖駕崩之夕,玉斧拄地,燭影搖紅的疑案,越發使人不滿。只是這種不滿,平日誰也不敢說出口,此時機緣所至,不知不覺地顯露了擁護太祖的本心。 到得天明,才知道皇帝好好安歇在御營中,擁立德昭之事,自然作為罷論。 及至班師回京,情況與御駕親征,六師齊發之時,大不相同。皇帝吃了這個敗仗,威信掃地,身被箭創,許多法器、寶物,以及寵愛的宮人,落入敵手,真是喪氣到了極點,每日長吁短嘆,悶悶不樂。 因此,太原之捷,應該要論功行賞的一件大事,一直擱著未辦;將校士卒,不免皆有怨言。武功郡王德昭年紀輕,看不出眉高眼低,貿然為三軍請問,說太原之賞,不宜再延擱了。 皇帝正在情緒極壞的時候,而且平日檢討伐遼戰敗的原因都只為士兵不肯用命;只以從太原出發之前,諸將相諫,都說師乏餉匱,不堪驅使,自己聽從了崔翰的話,硬要東征,似乎咎由自取,怪不得將士,真正吃的啞巴虧。只是心裡憋著一口氣,始終不消,這時聽了德昭那兩句不合時宜的話,勾起舊恨,再想到軍中夜驚,曾有擁立德昭之事,就忍不住了,厲聲答道:「等你做了皇帝,再來行賞也不晚。」 德昭大驚失色。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羞慚難當,還在其次;而聽叔父的口氣,大有猜忌之意,既覺得受屈難明,又不免暗中害怕,怕叔父有此猜忌,將來或有不測之禍。 一時想不開,德昭拋下了新婚一年多的妻子,悄然自刎。皇帝得報,痛恨不已,抱屍大哭,追封魏王,贈中書令。這是這年八月間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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