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
何小虎的辦法是弄些碎枝青草,生起一堆火;讓白煙裊裊而升,作為信號。接著便下了崖壁,在渡澗之處登岸。 暮色蒼茫中,三四條人影漸行漸近;隔澗相呼,何小虎歡然喊道:「爺!契丹兵走光了!」 於是重新協力架起繩橋。何慶奇首先渡澗,細問經過;驚喜之餘,又似乎不大相信,自語似地說:「真的撤光了嗎?為甚麼?」 誰也不能回答這個疑問;要問自己的是:此刻能做些甚麼?大家的意見都相同,應該接收遼軍所遺下的營地並且徹底作個搜索。 「兵不厭詐。」林震格外細心,提出警告:「我們必得留心伏兵。」 這也是可能的,所以何慶奇將隊伍拉長,只成單行前進,防備著遇到伏兵;損失不致太重。 因此,走得就慢了;約莫起更時分,才到達遼軍的營地。空蕩蕩地一大片,零零亂亂地遺留著好些帶不走的輜重,居然還有糧食,確是可喜之事。何慶奇下令休息,分配餘糧,飽餐了再定行止。 這時月亮已從雲端中顯露,清光映照殘壘,別有一股淒涼的意味。何慶奇心裏的事情很多,一樁樁想過去,認為最要緊的是要跟熊大行儘快取得聯絡。 「我們要做的事很多,今天夜裏就要動手。」他跟孫炎星說,「你看,通知熊將軍,是走那條路最快?」 「有兩條路。如果有馬,當然走大路來得快;不然就從九曲洞走。」 「我們找一找看,也許有契丹散失了沒有帶走的馬。」 「是!」孫炎星立刻派出已經吃完飯的一隊弟兄,到附近去尋找。 「其次是朱副軍頭,不知道回到了葫蘆關沒有?昨天突襲的傷亡如何?」何慶奇說:「此人勇猛過人,但願他安然回來。」 「這也要趕緊去聯絡。」林震接口答說,「葫蘆關、九曲洞口都還有人,是繼續留守,還是都集中到這裏來?要請將軍先定了宗旨,才好部署。」 「我看要有少數人留守,其餘的都集中到這裏來,等與熊將軍聯絡上了再說。」 「既然如此,我去走一趟。」林震說,「我從葫蘆峪穿過去,順便沿路搜索,只怕還有許多陣亡的忠骸未埋,要好好處理。」 「正是!」何慶奇說,「我們要仔仔細細清查戰果,不可埋沒了烈士的功勛。」 就在這時候天色忽然變了,濃雲悄悄地湧現,倏忽之間,遮沒了一輪皓月;風聲大作,搖撼著滿山的樹木,如海濤一般,隨著風向起伏不定,而且飛沙走石,逼得人必須找地方躲避。 一切計劃都必須停頓了,何慶奇下令,各自尋覓自己認為適當的地方去休息。這等於解散,軍令在這一夜不適用。此是極危險的一種措施,倘或有敵人暗算,將無從抵抗。然而,除此以外,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都太疲乏了,而且也沒有一切宿營的裝備,唯有各人自便,自己負責自己的生命安全。 何慶奇的親近衛兵,找到了一處山洞,其實是崖壁下凹進去的一方平地,約有兩丈深,五丈長,可以遮蔽風雨——雨,總算還好,只飄了一陣,旋即停住;而天色依然陰暗,風勢依然甚烈,得能有這樣一處地方休息,應該算是很滿足了。 何慶奇將孫炎星、林震、張老憨都招呼在一起。雖然個個筋疲力盡,但九死一生,赤手空拳撐持出這樣一個意外勝利的局面,都興奮得睡不著。 彼此回憶著各人的經歷,歡喜中有感慨,感慨中有辛酸,而辛酸中有安慰。何慶奇忽然問道:「一個人平時看作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到了某一個時候,會看得異乎尋常的寶貴,甚至是心裏唯一所想得到的東西。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 「有的。」林震答道:「睡覺是最平淡無奇的事,每天的例行公事;但是,我現在就在想,如果可能,我要睡它一個月,情願飯都不吃。」 「我不同。」孫炎星說:「我要吃了睡,睡了吃,一直這樣子下去。」 大家都笑了,「這就像乞兒的說法。」何慶奇說:「第一個只要睡;第二個吃了睡、睡了吃;第三個說:那裏來的睡的工夫?只是吃個不停。我卻不是這麼想,我說的是筆墨紙硯,這不是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可是我現在非常需要。我要將這一帶的形勢畫成圖,記明山川道路的大小、深淺、長短,帶回去奏報朝廷,將來設關佈卡,派兵駐守,北禦契丹,南保華夏,拓展大宋的疆土。這才是不朽的盛業。」 「這也不難!」張老憨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座道觀,那裏一定有筆硯,明天去借一付來好了。」 正談到這裏,聽得馬嘶的聲音,大家都是精神一振,側耳靜聽;馬蹄聲近,然後靜止下來,不久就見何小虎來覆命,說是找到兩匹馬,但都受傷了,一匹傷在馬股,一匹馬足受傷,經過包紮,勉強可騎,但走長路卻不行。 「不行就算了!明天選派善走的人回去報信,此刻大家去休息吧。」 這一夜雖是平靜無事,但因情況到底不明,所以都不能酣然入睡。及至天色已明,料知不會再有任何危險,反倒睡意侵襲,因而何慶奇等人都大大地睡了一覺,直到午牌時分,方始醒來。只覺得飢腸轆轆,從未有這樣餓過。 「照說應該有一場慶功宴,只是沒有甚麼吃的東西,只好將就。」何慶奇說,「先塞飽肚子,還有許多事要辦。」說到這裏,四顧不見林震,便即問道:「林震呢?」 「到葫蘆關去了。」何小虎答道:「臨走留下話,日落以前趕回來。」 「那面就交給他了。我們商量這裏的事。」 於是一面吃飯,一面商議善後。決定何慶奇帶隊回白馬嶺,留下孫炎星守護這條契丹入侵的大路;並先遣派專差,將這裏的情形去報告熊大行,希望從速接濟。 「這個專差派誰?又要走得快,又要瞭解全盤情況,我看——」孫炎星拿眼望著何小虎。 何小虎餘勇可賈,毅然答道:「我去!」 「你去也好。再要找個人作伴。」何慶奇已知道他的心意,「你問問楊信看!」 「對!」孫炎星是楊信的直屬長官,不需徵求本人同意,他就可做主:「我派楊信陪你去。有些情形只有楊信知道,你們兩個人合在一起,就沒有不瞭解的情況,不管熊將軍問到甚麼,都能回答,再好不過。」 於是將楊信去傳喚了來,當面交代任務,「你們跟熊將軍說,契丹退兵的情況不明,防他要捲土重來;作速遣派精銳加強防務,多運糧食、弩箭,越快越多越好。你們一路也要小心,到了熊將軍那裏就不要再回來了。」 等何小虎和楊信出發以後,何慶奇託張老憨到附近的一座清虛觀去借了筆硯來,與孫炎星將附近的形勢,細細地畫好一張圖,日落方始畢事。 林震如言而回,夕陽影裏帶來兩付用竹桿繩索編製的擔架,上面躺著的,一個是朱副軍頭,一個是趙如山。 相見之下,恍同隔世。何慶奇兩頭招呼,不能從容細問,只知道趙如山一行六人,因為又要繞道避開遼兵,路程卻又不熟,沿路遭受墜澗、遇虎、迷路、絕糧之危,摔傷了一條膀子,六個人死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有兩個受了傷,得能相遇,真是天佑。趙如山自己是為救同伴,摔傷了一條膀子,一面說話,一面疼得額上的汗珠如黃豆般大。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