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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你說!」

  「到得天黑,我再帶一批人,從坡道下到谷底,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還不等於去救陸虞候?」何慶奇說,「你要知道,我們的人在他手裏,如果他們吃了虧,會拿俘虜出氣。投鼠忌器,不妥!」

  「那麼,到晚上奇襲敵人的大營?」

  這倒是可行之計。不過何慶奇最大的企圖也正就是這一點,當然要從長計議。目前的關鍵是在九曲洞那方面,孫炎星的人一到,力量加厚,情勢不同,此刻擬定的任何計劃,到那時候都不適用,何必白費心血?

  由於是這樣的想法,何慶奇保留著朱副軍頭的建議。當然他瞭解他作此建議的心情,巴不得能夠立刻俘虜一名遼將,換出陸虞候來,所以拍著他的肩,安慰他說:「稍安勿躁!陸虞候一時無虞,我們先撿要緊的事做。」

  要緊的事,實在也很多,第一要穩守葫蘆關。由於主客易勢,自己這方面要守住坡道,也要守住通葫蘆關和九曲洞的那條路,還要防備敵人從西北方面進攻,三面受敵,備多力分,這就是一大難題。

  「情勢很顯然的。」何慶奇說,「敵人目前只是為了我們突如其來的脫困,迷惑住了。等到冷靜下來,從各種跡象研判,我們的虛實,不難讓他們識破。以大吃小,我們的處境很難。一時的勝利,不足為憑,我們要冷靜,比敵人更冷靜。冷靜才能多算,兵法上多算勝少算,那是一定的道理。」

  自此開始計算,一直算到最壞的情況,孫炎星的援兵不到,而葫蘆關三面為敵人大隊所困,那時怎麼辦?

  一直未開口的林震,這是說話了,「這也不算最壞。」他慢吞吞地說,「至少我們拿敵人吸住了,兵都集中到這面,他的大營自然空虛,這就是他弱的地方,可以想辦法攻他。」

  「是的!」何慶奇深為嘉許,「你的看法很深,能從全盤著眼,就是將略。我想,他的這個弱點,我們有兩種辦法可以利用,第一是想辦法通知熊將軍,趁他後路空虛,揮軍直搗;其次是我們另外抽出一隊人,攻其不備,能夠放起一把火來,就最妙不過。」

  「我看第二個辦法好。」朱副軍頭很興奮地說,「第一個辦法當然更好,可惜聯絡的時間上來不及。如果用第二個辦法,放火我是拿手!」

  大家都笑了,「這是最壞的打算,亦未見得走到這一步。」何慶奇說,「你們不妨先策劃起來,如果要走到這一步,我一定請你去。」

  「將軍,」林震又說,「我還有個想法,說出來或者洩氣,不過總算也是一條路,不能不說。九曲洞這條路,我們也可以利用。」

  「對啊!」朱副軍頭的企圖心極其旺盛,任何新的路子他都關心,所以不自覺地脫口附和。

  然而這條路實在是他不願去走的,只有何慶奇了解林震的意思,是利用九曲洞撤退——走到這一步也不算壞,敵人情況、此處的地形,大致都已明瞭,捲土重來,頗有可為。除了這些「知彼」的收穫以外,能從絕處脫困,帶領大部分士兵,安返後方,光從這一點來說,也是很有光彩的事。

  然而,兵機貴乎掌握呼吸之頃的變化。這樣做法到底不算最上上策,「如今最上上策是暫且等一等,如果孫副都頭能夠及時趕到,我們真可以大幹一場。」何慶奇說道,「精神比什麼都要緊,先把它恢復過來,才好辦事。」

  這句話很實在。然而好好休息也真談不到,無非找個比較清淨的地方,和衣枕戈,閉一閉眼。何慶奇斷斷續續入夢,時時刻刻驚醒,繚繞在他心頭,魂牽夢縈的是兩件事;第一件是設想著敵人在調兵遣將,就要大舉進攻,三路圍攻,一鼓聚殲。

  第二件事是孫炎星何以至今不到?是不是已經出發,正在九曲洞中摸索前進?倘是如此,能不能派人入洞去迎接?早得消息,也好放心。

  如果未曾出發,則又為了什麼?是否是後方有了變化。想到這一點,他一驚而醒,滿心煩躁,再也無法閉眼假寐了。

  看看天色,已經日中,他先查問情況,三路前敵都無動靜——沒有動靜並不表示安全。視界有限,亦無深入敵後的哨探,所以沒有動靜,只能說是情況不明。等敵人一入視界,可能已經漫山遍嶺而來,措手不及了。

  意會到此,越發不安。同時又想到下達給何小虎的命令是,不管孫炎星到了沒有,應該設法向葫蘆關聯絡,又何以不見人來?莫非出了意外?

  想來想去,那一件事都放不下心,何慶奇覺得非到九曲洞那面去看一看不可。九曲洞前,既設疑兵,當然最接近敵人,正不妨到那裏去視察一番,瞭解敵情。

  就在這時候,何小虎趕回來了。何慶奇對他另有一份父子般的感情,所以高興之餘,不免有著由期望過高而反激出來的怨責。

  「你曉得我不放心你,也不早回來通知一聲,讓我空著急!」他接著告誡:「年紀輕做事,一定要養成踏實的好習慣,不然,就再能幹,人家不信任你,也是枉然。」

  何小虎心地憨厚,接受責備,報以微笑,並無一言辯解。其實他確是分不開身,因為留守的兩個人中,「老四」傷重不治,他跟「老六」楊信,感念袍澤,很費勁地為死者掩埋,又堆石植樹,作為標記。這一來當然顧不得其他了。

  聽何小虎講明經過,何慶奇方始釋然。但覺得他跟楊信未免不分輕重緩急,此時此地,實在顧不得一個弟兄的身後之事;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亦就不必多說,僅是問孫炎星的消息。

  「孫副都頭還沒有到。不過照楊信判斷,遲一點倒是好事。」

  「此話怎講?」

  「如果只有少數人,亦沒有甚麼輜重,輕裝熟路自然來得快。拿現在的情形看,孫副都頭要調集弟兄,預備應用的軍械,這要一段時間。人多東西多,路上當然也就慢了。不過,」何小虎說,「楊信有把握,再慢,今天晚上必到。」

  「何以見得?」

  「孫副都頭給他們兩個人留下三天的乾糧,這表示三天以內必到,今天是第四天了,他如果再不來,楊信他們兩個人就要出去覓食,可能會發生危險。這種情況,孫副都頭自然要顧慮到。萬一真的不能在三天內趕到,他很可以先派兩個人來通知;既然沒有通知,就是因為大隊馬上可到,不必通知。」

  「這話很有道理。看起來楊信的理路很清楚,很能幹。」

  「當然很能幹!」何小虎跟楊信在這短短半夜半天中,已結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完全是站在那方面說話的語氣,「不然孫副都頭也不會派他留守。」

  「能幹就好。」何慶奇說,「我們看看去。」

  他只帶了四個人,其中有刀卜,連何小虎一共六個人,趕到九曲洞前,找到楊信——何慶奇自然對他有一番慰勉。楊信正因為共患難的同袍中途摧折,傷心不已,所以神情淡淡地不甚起勁。

  激勵士氣是做長官的人的責任,何慶奇在這方面頗有心得,深知有時候要用言語撫慰,而有時候要用行動表現。像此刻的楊信,勸慰無用,最好能給他一樁他有興趣的任務,讓他忘卻心中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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