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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年輕的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跟你說實話吧!是公主交代我們放你走的。你想想,一切有公主擔待,我們還怕甚麼?樂得送你一個順水人情。你不走,不但辜負了大家待得你厚的一番好意,而且我們也一定要受公主的責駡,連這點點事都辦不成功,還當個甚麼差?」

  聽這一說,李太玄自然感動,決定接受好意。但是還有件事放不下心。

  「我想跟我妻子見個面,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年輕的兵斷然拒絕,「而且,你這也是很不聰明的做法;你想你跟你妻子見了面,她會怎麼說?勸你走,還是留你不走?」

  說得也是,如果燕華勸他走,將來追究責任,公主可以無事,燕華卻脫不得干係;而留他不走,則又顯然不符她的本心。所以見了面,反倒害她左右為難。

  「走吧!越早走越好!」

  於是在明月如霜,霜風凜冽的寒夜中,李太玄策馬急馳。到了關口,驗過令箭,一直南下重又回到河東境界。

  脫離了險境,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因為他始終捨不得燕華,要停下來打聽消息。就在這時候遇見一個來自華山的老道士,也是湖廣同鄉,一下子就結成了很親近的伴侶。

  * * *

  「那位老道長就是先師。」李太玄向何慶奇說,「前年才羽化的。」

  「道長,」何慶奇問道,「你怎麼出了家呢?莫非——」

  「是的。」李太玄懂得他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拙荊被難了。當時萬念俱灰,才從先師出的家。」

  「到後來方始瞭解真相,派人搜補,關入石室,私下縱放,都是燕華一手安排的把戲。這自然是因為李太玄兒女情長,留戀不舍,她不得不出此手段,逼他逃出一條命去;但除此以外,另有一種絕大的作用,是為了救公主。

  當時的情勢形成僵局,一方面為了振飭紀綱,穩定人心,像這樣大逆的案子,必得追究個水落石出;另一方面明知是公主的指使,卻又因為公主是尊親,而且在朝中有一部分勢力,認真嚴辦,勢必引起分裂,輕則互相排斥,造成政局不安;重則干戈相尋,變亂迭起。所以當政者左右為難,不知如何了結?

  於是燕華挺身而出,自願犧牲,做個頂罪的人。這得有一套言之成理的說法,才能祛除群疑。她的說法是:行刺遼主,是李太玄的主謀;李太玄是中國派來的間諜,大宋天子坐了江山,又派人跟他聯絡上了,指使他行刺遼主。

  在燕華,是知道這件事的,只為夫婦的情分太重,私而忘公,所以幫他買通了刺客。放李太玄逃走,也是她假傳了公主的命令。這件案子,從頭到尾,只有三個人知道,一個死了,一個逃走了,活著的就是她一個,特地自首,甘願領罪。

  這一套說法,如果要想成立,只有放李太玄逃走,成為無可對證之事,才不會露出破綻。所以在取得當政者的默契以後,李太玄才能逃出遼國;事實上等於護送他出境。

  當然,燕華是非死不可的了。不過她的一死,救了公主,也解除了遼國當政者的困窘,因此,燕華的家屬不但不曾受到牽累,而且暗中還得到了很優厚的撫恤。

  「了不起,了不起!」何慶奇讚歎說:「尊夫人真正是位奇女子。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尊夫人的捐軀,真正仁至義盡,重於泰山。」

  「是的!」李太玄欣慰而感傷地說:「得到真相,已經在三年以後,那時我真是萬念俱灰;而且誠如將軍所說,有此奇女子為妻,所謂『曾經滄海』,也沒有甚麼女子,再能看得上眼。因此正式出家,拜入先師門下。愛此地山水清幽,鳩工聚材,辛苦經營成一個小小的道觀,打算養靜終老,不問世務。想不到今天重見中原衣冠,實在是意外的機緣。」

  談到這裡,只見走來兩個人,一個是朱副軍頭,一個是趙如山,臉上都有喜色;不問可知,病痛已去了一大半。

  李太玄的醫道實在奇妙,朱、趙兩人,就此片刻之間,已經好了一大半。李太玄重新又作了一番診察,表示朱副軍頭已可自由行動,但傷處切忌過於勞累;趙如山卻還得休養,而且允許他住在清虛觀中。

  何慶奇當然不斷稱謝,但又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出來的請求:「道長,我還有好些弟兄,受了傷動彈不得,現時都抬到一處,自己用些土法子急救,只怕效用不大,傷者也多吃苦頭。好不好——?」

  他覺得是不情之請,不好意思出口。李太玄卻已明白,慨然答道:「醫家有割股之心,何況我是出家人,慈悲為懷;采藥研醫,就為的是救人,受傷的弟兄在那裡?我們此刻就走。」

  何慶奇便即查問,林震答說:「都集中在葫蘆關。」

  到葫蘆關有很長一段路,越發要趕緊動身。但是李太玄卻得收拾刀圭丹藥——作戰受傷,自然是相砍而來的硬傷,所以他帶足了止血生肌的金創藥,讓兩名健碩的士兵,背起極大的藥囊,由何慶奇和林震陪著到葫蘆關。在清虛觀中,何慶奇留下朱、趙二人,一面養傷,一面坐守,作為一個聯絡問訊之處。

  由葫蘆峪穿過去,到達葫蘆關已將黃昏。受傷的士兵不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令人惻然。

  「各位弟兄,忍耐一下。」何慶奇大聲說道:「我特地請來清虛觀的太玄道長,替各位來治傷;道長的醫道高明得很,請他看了,各位一定可以很快地痊癒。」

  說也奇怪,就憑這幾句話,呻吟之聲大減。李太玄點點頭,欣慰地說:「弟兄們都很聽話,診療順利,就會好得快。」

  於是,從傷勢最重的看起,一直看到午夜才能完事。果然著手成春;除了極少數重傷的以外,大部分都能起立行動。救傷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已累得不想動,只有李太玄的精神,卻還很好。

  「道長!」何慶奇說道,「今夜就請在這裡安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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