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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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華自不免稍見失望,轉臉用他們自己的話,告訴了公主。公主倒只是點頭,並無慍色。 李太玄看在眼裡,並不是放心,而是不放心;不知道她跟公主說了些甚麼?所以等她的話告一段落,他將心裡所關切的事,問了出來。 「我跟公主說,你怕教不好,會使公主失望。我是替你謙虛,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這那裡是謙虛,竟是接受邀約以後,應該有的客套。 「我又說,你怕人地生疏住不慣。這是老實話,是不是?」 這更是打算到將來的日子了!李太玄覺得她擅作主張,從中搗鬼,可惡得很。但想發作而不敢發,不忍發,只是在鼻孔裡「哼」了一下。 就這時候,公主又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但在燕華口中卻只有一句話。「你先請回去,等下我來跟你說。」 李太玄無奈,只好向公主行了禮,回到自己屋子裡。回想剛才的一番遭遇,說不出是興奮還是困惑;對燕華更弄不清是何感想,只覺得她的一顰一笑,縈繞在心頭,反復出現,永無甯時。 「李客人!」突然間,旅舍掌櫃出現在門口,臉上浮著尊敬而親切的笑容,「你不必愁了!所有的店飯錢,都有人承擔了去,隨你愛住多久就多久。」 「喔,」李太玄定定神問道:「是那位番邦公主關照的嗎?」 「對了!她是遼國的小公主,生性好動,每年總要從這裡經過一兩次,一來就住我們的店。」掌櫃的說:「這位小公主很任性,只要誰合了她的脾胃,大捆的貂皮、大把的珍珠寶石送人。李客人,你的運氣不壞。」 「多謝你的照應。」李太玄問道:「這裡到遼國多遠?」 「遠得很呢!出關往東,直到遼河邊上,才是她們原來的國境。」 李太玄點點頭不響。旅舍掌櫃交代了話,不便再打擾,悄悄退了出去。不一會店小二送來燭臺洗臉水;接著又是很豐盛的四菜一湯、酒和饅頭——從逃難以來,李太玄一個人就沒有吃過這樣闊氣的晚飯。 拋開一切,且先享受;感覺中卻彷佛有燕華在一旁相陪,因而豪啖健飲,這頓飯吃得異常痛快。飯後,店小二又泡來一壺釅茶,剪了燭光,問明沒有別的吩咐,才掩門而去。 門剛掩上,又被推開,進來的是燕華。李太玄早將因為她擅作主張,從中搗鬼而起的怨懟,拋在九霄雲外,只覺得如傳說中深夜從壁上的畫像中,走下來一位仙女,令人驚喜莫名。 「請坐,請坐!」他站起身招呼,又拉椅子又倒茶,異常殷勤。 「你別張羅!」燕華坐下來說:「公主還等著我,我說幾句話就走。」 「是!」李太玄在她對面落座,隔燈平視,看她紅白相映的臉上,跳動著明暗不定的光暈,平添幾分綽約,越發使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一上來就是使人難以回答的話——她問的自然是他願意不願意去遼國?李太玄欲拒不可,想應允卻又真怕為燕華所說的人地生疏住不慣。一旦害起懷鄉病來,是無藥可醫的。 「我怕——」他語聲怯怯地,像個小女孩的口吻。 「怕?怕甚麼?」 「怕到了你們那裡,孤孤單單一個人,到晚來一個人、一盞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姊姊!你想,那日子怎麼過?」 燕華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不作聲。這對李太玄來說,卻是得其所哉:既不能再談難題,又可以恣意飽餐秀色,所以只是含笑凝視,並不催她回答。 忽然,她抬起頭來問道:「你家裡還有些甚麼人?」 「只有一個叔叔。」 「堂上的老人家呢?」 「早就過世了。」李太玄說:「我是叔叔養大的。」 「那麼,你怎麼一個人到了這裡?」 「為避兵亂,原是隨著叔叔一起逃出來的,走到半路,遇著潰兵沖散了一家。我記著叔叔一再叮囑,要我闖一闖江湖的話,所以一個人到了河東。這一陣子想念我叔叔,想得不得了。」 「男子漢,大丈夫,原該闖蕩江湖,不說做一番事業,就開一開眼界,也是好的。」 由燕華的這幾句話,李太玄才發覺自己的話,失於檢點,既然要想回鄉,就不該說他叔叔曾鼓勵他闖蕩江湖。如果堅持要回湖廣,豈不是違反了叔叔的期望? 「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不過,你總得有個定見,我才好回去覆命。」 聽她吐屬雅致,李太玄大為驚異,而更多的是好感,「燕華,」他笑著說:「你不但會說我們的漢語,而且還讀過我們的漢文。」 「甚麼你們、我們的?誰跟你分得那麼清楚?」 這話又像呵責,又像親近;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李太玄不由得發楞了。 「你覺得奇怪是不是?說穿了一點不奇。我,本來就是漢人。」 「你是漢人?」李太玄真的驚異了,「怎麼,怎麼又在遼國,而且在遼國公主的身邊?」 「這有甚麼稀奇?遼國的漢人多得很。」燕華答道:「你大概從來沒有聽說過遼國的情形?」 李太玄臉一紅,「我生長在湖廣,不瞭解北邊的情形。」他說:「孤陋寡聞,教你見笑。」 「我怎麼會笑你!」 「是,是!」李太玄覺得自己失言了,「燕華,你能不能拿在遼國的漢人的情形,說一些給我聽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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