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三二


  時機迫促,不容仔細考慮,陸虞候依照何慶奇的指示,將所有的士卒分成兩隊,一隊作為接應,攔截殘敵;另外一隊分成三小隊,他自己帶的那一隊,擔當正面;東西兩翼,由兩名小校分任領隊。

  「我們是突襲,也是硬攻,有進無退。」陸虞候說:「拿下葫蘆關,大隊才能站住腳;拿不下葫蘆關,都困死在這裡。別的不說,乾糧就無法維持。我的話只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懂得自己的責任。」

  這兩句話說得不怎麼高明,但意思也還容易瞭解;是說此役關係全域,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們三路並進,所以西面一路,應該先走。聽我以響箭為號,一齊猛撲。」

  「虞候!」東路領隊有異議,「此刻契丹兵大概都還在睡夢裡頭,悄悄偷了上去,打他個糊裡糊塗,措手不及,不是很好?」

  「我也是這麼說。」西路領隊接口,「放一支響箭打草驚蛇,大可不必。」

  「那麼,怎麼樣才能一齊動手呢?」

  「何必要一起動手?先到先攻,前後時間也差不了多少,等於一起動手。」

  陸虞候不曾帶過兵,到底不大內行,不過脾氣很好,肯虛心服善,連連點頭:「說得不錯!依你!依你!」

  於是西領隊帶隊先走。將過關門,格外小心,集合手下的二十個,先停下來看了半天,才指著關上說:「你們看,關上的守衛來回在走,我們要等他掉轉身的時候,一個一個越過。要快,不准有聲音。我先走,等到那面,看我的手勢。」

  說完,他伏身蛇行而過,關上守卒在東面,從西面偷看,十分清楚,等上面來回蹀躞的守卒掉轉身往回走時,他趕緊招一招手,一連過了五個。看守卒又要轉身面對關門時,搖搖手示意暫停。

  這樣到了最後一批,發生意外,功敗垂成,關上的守卒,本來面朝裡走,突然彎下身子來系綁腿,頭一低,無意間向後看了一眼,發覺異樣,趕緊轉過身子來,關前越過的兩條影子,已經落入他眼中。

  那人的神色頓時緊張,匆匆走向一座木架,架上掛著一面鑼。他一伸手摘下鑼錘,就待往鑼上敲——在窺伺著的西路領隊,非常著急。只要一鳴鑼報警,驚起全關,分頭防守,那就是以逸待勞,憑恃地形之利,穩可固守,因而毫不考慮地加以阻止,抽箭搭弓,也不及細細瞄準,發出一箭,緊接著又抽第二支箭。

  第一箭不曾中,射在木架子上,但雖不中,卻也有延緩對方動作的效果,那人吃了一驚,回頭看時,第二支箭又到了,急忙一閃,只聽「當」地一聲,正射在銅鑼上。

  西路領隊更為著慌,方寸雖亂卻是鬥志如虹,心裡在想,形勢已完全不同,如果自己再繞向西路去攻擊,豈不迂拘可笑?當機立斷,現在要爭的是呼吸之間,搶先一步的時機。即令那人驚動全關,大家披衣起身,得有一段時間;而且夢中驚醒,睡意猶在,一時也會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自己這方面只要弄成聲勢浩大的模樣,一定會把他們嚇得手足無措,奪路而逃。

  主意打定,只覺平添了十倍的精神,身子一長,將手重重地一揮,搶先入了關門。弟兄們見此光景,微一錯愕,旋即明白;建功立業,就在此刻。也是個個抖擻,一陣風似地,跟著領隊直撲了進去。

  * * *

  在後面的陸虞候既驚且詫,不知西路領隊,何以擅自行動,進攻正面。正要查問時,聽得鑼聲,知道雙方已經進入短兵相接的局勢,這就沒有甚麼好細想的了,立刻率領部下,飛奔而前,合力進攻。

  將到關門,聽得自己人在大喊:「殺,殺!」其聲亢厲有力,可以聽出高昂的士氣,於是腳步越發加緊,沖到關門,方始收步。

  朝上一看,石屋中正奔出來許多契丹兵,有的赤膊持刀,有的倉皇四顧,有的還提著褲腰;而自己這面的人數雖少,卻舞刀直前,如出柙猛虎一般,氣勢悍猛非常。

  陸虞候大喜,拔步飛奔,同時也喊:「殺!殺!」喊一聲,手一揮。他的部下依著他的手勢,高聲附和,一時山鳴谷應,倒像有千軍萬馬似地。

  這時東路已經發現正面發生衝突,自然加緊支持,同樣也是吶喊而上,三面合圍。守關的契丹兵只得三十多個人,卸甲丟盔,潰不成軍,四散而逃。卻又因路路有人嚴陣而待,闖不過去,情急之下,唯有作困獸之鬥,猛力反撲,人自為戰,因而宋軍亦頗有死傷。

  但是整個勝負之勢,已算定局;陸虞候已佔領了石屋,卻苦於未曾帶得一面宋軍的旗幟,可以高高升起,通知何慶奇、朱副軍頭、林震,甚至何小虎。

  因此,他將肅清殘敵的工作,交了給東路領隊,自己將西路領隊找了來,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自接戰以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聚在一起,相見之下,都有一種不能信其為真實之感。朝陽影中,望著滿地敵屍,心裡在想:怎麼一下子會到了這裡?

  一夜未睡,精神亢奮,腦中空空地有種虛幻的感覺,然而晨曦刺眼,確確實實地意識到決非夢境。相視而笑,都不知從那裡說起。

  「虧得你,多虧得你!」陸虞候說:「不過我真弄不懂,怎麼一下子會變了計畫?」

  「這是逼出來的。真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大功一件——」

  「不!」西路領隊搶著表明態度:「未遵命令,應該有處分。如果算我將功贖罪,已經很感激了。」

  「沒有這話。這種突擊,本來沒有定法,全靠隨機應變,我自己知道。我會跟何將軍報告你的功勞。閒話少說,葫蘆關是一個四方聯絡的中心,大家都在等著看動靜,好相機聯絡集中,可是沒有一面旗子豈不傷腦筋?」

  西路領隊想了一會說:「有法子了!掛一面白旗好了。」

  豎白旗表示投降,四面宋軍必能瞭解葫蘆關已落在自己人手中。這個處置極妙,陸虞候欣然接納,親自動手,找到一方白布,升上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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