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二一


  「不必!」張老憨強自掙扎著要站起身,但頭上暈眩,只一抬身子便支援不住,仍舊倒了下去,連話都懶得說了。

  「你先躺一躺,休息一會。等我重新來調配一下。」

  整個計畫有點亂了。孫炎星只有自己領頭,抽出人來背負張老憨,每五百步一換,行程自然慢了,幸喜一路還順利。走到一處,發現洞中一塊白光,仰臉而望,丈許方圓一個大洞直透山頂,中天皓月,如玉盤似地嵌在一塊藍緞子上。孫炎星覺得生平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月亮。

  「老憨!」他從老四肩上扶住張老憨說:「我們在這裡息一息,吃飽了再走。」

  張老憨人已好得多,坐在月光影裡說道:「這裡有兩個大池子,大家先別亂動,當心黑咕隆咚看不見,失足掉了下去。先聽我說。」

  於是各人都持著戒心,解下行囊,集中在那丈許大的一塊白光之中,聽張老憨講這裡的地形。

  「今天我們運氣不錯。」他說,「連朝天晴,地方乾燥,倘是陰雨天氣,這裡的泥濘會滑得站不住腳。但是稍微遠些,因為陽光不到,還是長滿了青苔,千萬要小心。」

  「老憨,」孫炎星問,「你說的兩個池子在那裡?裡面有沒有水?能不能喝?」

  「池子在西面,走過去大概有五十步。一大一小兩個;小池子在上面,那裡的水可以喝,下面大池子的水不能喝。」

  「喔,為甚麼?」

  「大池子——」張老憨說,「最好走都不要走過去。」

  「為甚麼呢?」

  張老憨本不想說,無奈孫炎星緊逼著問,只好照實回答:「裡面有條水桶般粗的大蟒蛇,蟄伏了一冬天,如今正是想——」

  正是想喂飽肚子的時候。他不說,大家也明白。水桶般粗大蟒蛇,身子總有二三十丈長,那得多少人來喂飽牠的肚子?

  念頭轉到這裡,孫炎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內心亦大為不安。洞窟是蛇的天下,蜿蜒遊行,無曲不達;被襲擊的人,迴旋無地,處於異常不利的地位。虧得洞中不大有風,否則冬眠已過,腹中空空的這條大蟒蛇,聞見人的氣味,出池尋來,九個人都得飽牠的貪吻。

  於是他問:「大家看一看水壺!不添水行不行?」

  這意思是,如果勉強夠用,就不必再去添水。各人檢點,差足夠用;有那覺得不夠的,省會得他的意思,亦都不肯作聲。

  「既然都夠了,我們走吧,這裡不是個好地方。」孫炎星又問張老憨:

  「你是不是還要息一會?」

  「不,我們走。」

  「該我來背老大了。」老五攘臂而起。

  「不必,我能走。」

  即使能走,必不能維持正常的速度,依然拖累大家。而且要步步為營,須防他再次失足,因而孫炎星堅決主張,還是背負著他走。

  張老憨拗不過,只得依從。不過,他亦不光是增加大家的負擔,一無用處;首先,他手裡的一盞燈就很得力,因為高燈遠照,大家的視界較廣,招呼更加便利。其次,他仍舊可以擔負嚮導的任務,及時指點提醒,所以這後半段的路,比前半段更覺順利。

  不過,經此長途跋涉,氣力耗費甚多,所以用計算步數的方法與前半段路比較,約莫還有兩千步便可出洞時,孫炎星下令休息。

  張老憨這時的體力,已恢復得很多,精神抖擻地跟孫炎星商議出洞前後的行動計畫,主張先派一個人去偵查一下。

  「對!」孫炎星說,「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他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在考慮,與其派別人,不如自己去。只是自己也累得不得了,竭蹶從事,怕偵查得不夠仔細,所以還在躊躇。

  張老憨跟他的想法約略相同,所不同的是躍躍欲試,有極旺盛的企圖心。「我們兩個人去看。」他說,「就地商量停當,大家一出洞就好動手。」

  受此鼓勵,孫炎星陡覺精神一振,只是不能不問一聲:「你行嗎?」

  「沒有甚麼不行。一共只有這麼短短一段路,爬也爬到了。」

  於是孫炎星囑咐大家飽餐待命,同時一再告誡:不可亂動,只在原地休息。

  計算是兩千步,其實遠不止此數;數到四千步,還沒有出洞的跡象,孫炎星不免疑惑,正要開口動問時,突然發現隱隱白光,轉一個彎,豁然開朗,月色如銀,斜射入洞,兩個人都站住了腳。

  孫炎星仰頭細看,洞口是在一個半人高的上方;用手一摸,洞口之下是一道相當光滑、無可攀附的石壁。如果要暢通無阻,得用石塊墊成七八級臺階,此時當然不可能這麼做,便看著張老憨問道:「當初你是怎麼上去的?」

  「說起來傷心,當初千辛萬苦走到這裡,怎麼樣也上不去,只好回頭。第二次是帶著我一個外甥來的,上倒是上去了,那知出洞就是一個險坡,我那外甥一不小心跌了下去,落入山澗,屍首都不曾找到。」

  想不到他還有這麼一段傷心往事。孫炎星也替他難過,但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安慰的話,只有怔怔地望著不作聲。

  「不必去說它了。但願從這一次以後,將這條路打通了,方便大家。」

  「是的。」孫炎星緊接著他的話,用極懇切的聲音說,「我無論如何要幫你完成心願。你放心好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張老憨很欣慰地說:「我們上去吧!我先上。請你蹲下來。」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條帶鉤的長索放在地上。孫炎星一看就明瞭他的辦法,欣然蹲下身子,等張老憨踩上肩頭,徐徐起立。於是張老憨半個身子伸出洞口,兩手一撐,雙腳一縮。孫炎星往上看時,人已出洞,隨即撿起地上的鉤索,看准了往上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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