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是的。想通了!我是欠她一點,她替我生了兒子;兒子又給了人家,改了姓白,說起來,當然是她犧牲;又是從我身上來的,我應該補報。如今明媒正娶,給了她名分,我就不欠她了。到了來生,她歸她,我歸我,兩不來去!」

  原來是抱著這樣一種想法去娶荷姑!恐怕天下成就婚姻的緣故,沒有比這一個再奇特的了。趙仲華不由得替荷姑悲哀。

  「徐大哥,」他覺得必須正色相告,「你娶荷姑,我們都贊成;你這個想法實在太玄妙了一點。不過,我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聽我的。」

  「如果是好話,我當然聽。」

  「我相信我是好話。」趙仲華說:「你對荷姑的這個想法,千萬隻可以擺在心裡,不能跟荷姑說破;一說破,姻緣也就要破裂了。」

  徐老虎連連點頭,「真的是好話,真的是好話。」他說,「我一定聽。」

  這使得趙仲華稍感安慰,但必須再叮囑一句:「別的人面前,也千萬不能說!」

  「當然。」

  談到這裡,只見金妹陪著荷姑回來了!徐老虎趕緊站起來向金妹招呼;然後從荷姑手裡將慰慈抱了過來問說:「你跟金妹到那裡去了?」

  「請張二嫂帶路去逛了逛夫子廟。」

  「好玩不好玩?」

  「沒有啥好!秦淮河的水都是臭的。」

  見他們在談話,趙仲華便向金妹使個眼色,走到一邊去說悄悄話。

  「怎麼樣?」金妹問說:意思是指徐老虎「哭靈」,是不是傷心欲絕?

  「他的態度,是想都想不到的。回頭再談。」趙仲華說,「荷姑的終身有著落了,你過去交代交代清楚,好了你的責任。」

  語焉不詳,而大旨可辦。金妹略想一想,便已領會;便以眼色示意,一起走了過去。

  「金妹妹,你來得正好。」徐老虎站起身迎接,「你請上坐!」

  「咦!徐大哥,你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

  「我要請你做大媒,當然要客氣。」

  金妹很機警,知道這個媒不好做;徐老虎所提出來的條件,可能不易為荷姑所接受,因而很快地答道:「恭喜,恭喜!不過,徐大哥,我是女家的大媒。」

  一面說,一面坐到荷姑身邊,表示她們是在一邊的;荷姑自然很滿意,報以欣悅的微笑,看來很嫵媚。

  「亦不必分啥男家、女家;算我們兩個公證做個見證人。金妹妹,你看怎麼樣?」

  這句話,金妹不能即時應承;先看一看趙仲華,見他沒有什麼表示,方始答一聲:「只要你們相信我,我就做。」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金妹妹會體諒我的苦衷。」徐老虎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剛剛才有一個出身,要好好巴結差使,凡事不能招搖。再說,孩子都有了,似乎也不必再鬧那些虛花頭。不知道荷姑的意思怎麼樣?」

  這應該是他們私下商量的事,如今要請金妹作仲裁,公開談判,金妹覺得責任很重,便不能不求援了。

  「來,來!」她向趙仲華招招手,「你跟徐大哥先談談。」

  趙仲華亦覺得中間再隔一道手,比較有緩衝的餘地;當即說道:「徐大哥,這樣,你把你的意思告訴我;我告訴金妹,再讓荷姑答覆你,你看好不好?」

  「也好!」

  「那麼,」趙仲華問金妹說,「你陪荷姑先進去吧!回頭,我會招呼你。」

  聽這一說,荷姑首先表示同意;金妹便陪著她回到客房去休息。徐老虎便將他的想法告訴了趙仲華,希望金妹能說服荷姑同意。

  他的意思是,不必舉行什麼儀式,只不過婚書照常預備,再請一次客,讓大家知道荷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的理由是,交遊甚廣,如果辦一次喜事,相當麻煩。此時此地,實在力不從心。

  趙仲華知道他還有沒說出來的話。白寡婦為他殞命;他卻張燈結綵,廣延賓朋,大辦喜事。這話傳出去,會招致譏評。所以一口答應。

  於是,請香火老婆子將金妹與荷姑又請了出來,同時關照徐老虎避開,就當著荷姑的面說:「徐大哥確是有苦衷,荷姑應該原諒他;不然就不是共患難,同安樂的結髮夫妻了——」

  「你別發議論。」金妹打斷他的話,「……先說,是怎麼一回事?」

  「徐大哥要顧到官聲,他怕人家說他借辦喜事打秋風,所以尊重名分,想一切從簡。」

  「爭的就是名分,其它都好商量。」金妹向荷姑問說:「你看是不是呢?」

  她的話不能算錯,荷姑自然點點頭。

  「那麼,」金妹又問,「這個名分,總要讓大家都知道了才算數。只有他們夫婦倆知道;再是我們兩個知道,沒有用;我跟你總不能到處去說,荷姑是名符其實,如假包換的徐大嫂啊!」

  「這不說過了嗎?由徐大哥請客,至親好友,統通邀到,當場表明徐大嫂的名分。」

  「這好像不夠!」金妹轉臉向荷姑說,「你看呢?」

  荷姑也覺得有些委屈,但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半天說道:「你們看好了。只要你們覺得我不吃虧,也就算了。」

  有此表示,凡事就好辦了。金妹跟趙仲華商量。只請客,不拜堂;不坐花轎,只著紅裙。這樣做法,猶如新婚夫婦回到家鄉,廣宴親朋,一樣也能收福,一樣也能張燈結綵,如果要熱鬧,請個班子來搭台演戲,亦無不可。荷姑有此結果,覺得滿意,自很感激這一對未婚夫妻。

  * * *

  這天晚上宴客,有李振標,有上元縣的刑房書辦,也有徐逢生,彼此身分不大相稱,席間不免拘束;幸虧秦典林能言善道,把氣氛挑了起來,總算能夠盡歡而散。

  散席之後,除了徐逢生單獨離去以外,分成兩撥,趙仲華與這天才趕回來的梁禿子,跟刑房書辦一起走;因為談起白寡婦預備就地落葬,他有個朋友是「風水先生」,知道那裡有墓地可買,特地帶他們去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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