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不忙,不忙!」他故作閒適地,「兩位請過來!」

  梁禿子將趙仲華與秦典林找到一邊,說知經過,趙、秦二人都深感意外。

  「想不到荷姑這麼厲害。」秦典林說,「這是人家家務,我不便插手了。」

  「不!」趙仲華說,「你現在也算一家人了;要出主意。」

  「有什麼主意好出!兵臨城外,內無糧、外無草,除了豎白旗沒有別的辦法。」

  「好!只有這樣。徐大哥那裡,我們三個人共同負責,如果他不承認,那就是老梁說的,只好跟他絕交。」

  於是梁禿子起身將荷姑請了來;悄悄說道:「是不是,我們三個都願意做保,寫紙頭給你。」

  荷姑甜甜地笑道:「謝謝三位。這張紙頭怎麼寫法?」

  「自然包你姓徐。」

  「姓徐容易。」荷姑答說:「我現在就算姓徐。不過,我也可以隨時改別的姓。」

  秦典林一聽她這話,明白了,知道騙她不了,索性大方些,「自然包你是徐太太。」他說:「明媒正娶。」

  「那麼,謝謝三位大媒了。」荷姑略顯靦覥地說:「不過,我還要請一位大媒,只要她說一句,就用不著啥紙頭了。」

  「誰?」

  「喏!」荷姑指一指金妹。

  於是又要把金妹請了來,說知經過;金妹自然一諾不辭,眼前的麻煩是解決了,大家都心頭一寬;接著便由秦典林與梁禿子陪著荷姑母子到了監獄,徐逢生跟刑房書辦在那裡等著,很順利辦妥了領屍的手續。

  於是仍由梁禿子發號司令,決定推趙仲華陪金妹、陳二嫂入監料理殯殮;他親自掮著一箱金妹在法華庵督工縫製的殮衣,送他們到監獄後門,交代給徐逢生,同時關照:「在裡頭不要哭;要哭回法華庵再哭。」

  金妹答應著,與陳二嫂攜手跟在徐逢生後面,趙仲華殿尾,穿過陰濕狹暗,曲曲折折的甬道,來到一個院落,三面土牆,北面有三間屋子,一明兩暗,明間特大,足供迴旋。但停棺入殮之處有了,棺材卻又怎麼進來?趙仲華想到這裡,率直動問。

  「喏,這裡!」徐逢生向東面一指。

  原來這座廢舊的院落,原是專供監斃或絞決人犯處理後事之用;為了進出方便東面開了很大的一扇門,只為樹木遮掩,所以趙仲華未曾看到。當然這須屍親花了錢,或者有極大的面子,方能享受這一優遇;否則,只有一個狗竇大的小門可用,棺材根本進不來,屍首是用蘆席一卷,從「狗竇中塞了出去。」

  這時王大嬸已返了,金妹就像見了親戚長輩似地,搶先迎上去招呼,十分親熱:「孫小姐,」她說,「你不要傷心,白五嫂的收緣結果是好的。你去一看,就知道她是高高興興走的。你們一哭,反害她在黃泉路上走不快了!」

  「是!我知道。」金妹連連點頭。

  一路說,一路走,進了屋子就可以看到,停靈在東面那間。探頭一望,只見兩條矮凳搭起鋪板,白寡婦頭南腳北地直挺挺躺在上面;面上蓋著一方絲棉。頭旁地上一隻破鍋,有個犯婦模樣的女人跪在地上,不斷地燒化紙錢;腳下還有盞油燈,自然是為她在黃泉路上照明用的。

  境況自然淒涼,但獄中有此,王大嬸跟徐逢生實在算是很盡心照料了!所以金妹與趙仲華都有感激的神色。

  「你來看看!」王大嬸領先進入東間。

  於是金妹與趙仲華都跟了進去;王大嬸將絲棉輕輕揭開,只見白寡婦口眼緊閉,臉色如常,彷佛在熟睡之中。金妹又傷心、又安慰;轉眼想跟趙仲華說話時,只見他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小趙先生,你不要傷心,」張二嫂在旁邊解勸,「白五嫂心裡會不安。」

  趙仲華點點頭,抹掉眼淚;向王大嬸說,「一切要重重拜託!她不懂,請你指點。」接著又向張二嫂表示歉意:「拖了你到這種地方來幫忙,實在過意不去。」

  「小趙先生,你不要這樣說。這裡交給我們了,你請出去吧!」

  於是趙仲華退了出去;徐逢生招招手把他邀到一邊說道:「小趙先生,有件事要跟你說,白五嫂臨終以前,拿身上一條金鏈子送了給王大嬸。這本來也是人情當中常有的事;不過,死無對證,我們要避嫌疑。喏,金鏈子在這裡,請你收了回去。」

  說著他從身上取出來一個紙包,打開來一看,兩尺長黃澄澄的一條金煉,兩端有個小小的掛鉤;知道白寡婦是從肚兜上取下來的。

  趙仲華也是縣衙門出身,深知胥吏皂役的剝削搜刮,無所不為;如果犯人有這樣一條金鏈子能留到死,也一定落入他們手中了。不想白寡婦自願相贈,而竟為了避免來路不明的嫌疑,自動歸還,這真是太難得了!

  感動之餘,很想維持白寡婦的原意,拒而不納;轉念一想,這是表姊的著體之物,似乎不宜流落在外,所以很鄭重地接了過來,深深致謝。

  * * *

  靈柩安置在法華庵,也設了靈堂,親屬都成了服——事實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白慰慈披麻戴孝;一個是趙仲華,表弟的服制甚輕,不過摒除綢緞,素色布袍而已。但金妹與荷姑亦都戴了孝,而且移居法華庵,朝夕在靈前焚香上供。

  後事辦到這裡,告一段落;梁禿子向趙仲華說:「現在就剩下盤靈回揚州這件事了。應該找徐大哥來商量,再說,死者的遺囑也在他手裡,我是見證;早早照遺囑辦妥當了,我也了掉責任。」

  「當然,非徐大哥來不可。也奇怪,行蹤不明,不知道到那裡去了;真是急死了!」

  「我回揚州去一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梁禿子自告奮勇。

  「對!順便請你把這裡的情形,跟三位老太爺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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