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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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可止,眼淚不停;直待哀傷從淚水中宣洩得差不多了,方始商量正事;事多人少,連夜去找好幫手。諸事粗備,時已三更,金妹跟荷姑還在談白寡婦的種種好處,幾乎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張二嫂先到;接著約好幫忙的朋友,陸續到達。由梁禿子為頭,分派金妹跟荷姑到法華庵去取「壽衣」,張二嫂跟趙仲華去提那口「壽材」,約來四個朋友,亦分成兩撥跟著去照料;他自己在縣衙門後身的茶館中坐鎮,作為聯絡總歸之處。 到了茶館裡,前一天約好的秦典林,已經在等著了。一見他來便說:「我去打聽一下看看。」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去而複回,身後跟著徐逢生,一臉疲倦之色,但神情卻是恬適愉快,招呼過了,很滿意地說:「沒事了!」 「多虧徐頭幫忙!」梁禿子問,「衙門裡還有啥手續,要預備的。」 「石師爺關照,這件事越順利,越要當心;從頭到尾要沒有一點點毛病。領屍一定要親人。」 「表弟不是親人?」 「你是指小趙先生?」徐逢生說:「白五嫂不是有個兒子?」 「那是毛孩子。」 「不要緊!毛孩子總有娘;那天不也來探過監嗎?」徐逢生又說,「我也請示過石師爺,他說毛孩子跟他娘,母子兩個在領據上蓋手印好了。」 「也好!」梁禿子想起,原來說定了的,到了法華庵,荷姑因為有孩子不方便,就在那裡留守,如今要她來蓋手印,該去通知,因而站起身來說,「我去走一趟,把他們母子去接了來。」 趕到法華庵,見到了荷姑;道明緣由,催她動身,不道荷姑忽有異議。 「梁二哥,」荷姑說道,「要嘛,我去領屍首;要嘛,光是孩子蓋手印。如果我們娘兒兩個都蓋,算啥名堂?」 「這又是何道理?」 「梁二爺,你倒想想:」荷姑答說:「慰慈是白五嫂的兒子,為什麼要我蓋手印?」 「因為你是慰慈的親娘。」 「既然我是慰慈的親娘,為什麼又算白五嫂的兒子?」 梁禿子被她問住了,搔著禿頭,大傷腦筋,「荷姑!」他說,「我都被你弄糊塗了!」 「你糊塗,我不糊塗。」荷姑答說,「白五嫂對我不錯,我把兒子給她;現在要她兒子去領她的屍身,你把孩子抱了去就是了。」 梁禿子將她的話細辨了一下,聽出口風有異;明明是跟死者為難,卻又口口聲聲說白寡婦的好話。那麼到底是跟誰為難呢?「不見得是要為難我吧?」他在心中自語。 這樣有片刻的僵持,梁禿子驀地裡想起,中午就要辦事,若說什麼大事都解決,唯獨領屍的手續辦不好,這成什麼話?因而大為著急,而且亦頗為煩躁。 躁念一生,旋即警覺;手生在荷姑身上,她如不肯伸出來蓋指模,是誰也不能強迫她的。於今只有把原因找出來,想法子解決;千萬急躁不得! 於是,他想了一下問:「荷姑,請你說,要怎麼樣,你們母子才能蓋手印?」 「沒有辦法!」荷姑答說:「我沒有資格。」 「資格」是個新名詞,居然出於荷姑口中,梁禿子頗為驚異;但總算扼住一條頭緒了,很快地問道:「你說的資格,是什麼資格?」 「能夠替慰慈一起蓋手印的資格啊!」 「這個資格現在就有的。」 「沒有。」荷姑搖搖頭,「官兒們如果問到我,我說是白慰慈的親娘;這一來,白慰慈是過繼的,不就很明顯了?」 「是啊!過繼有什麼不對?」 「過繼沒有不對,問到慰慈原來姓啥,就不對了!」 「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原來姓徐。」 「對!姓徐;他爹呢?」 「徐寶山。」 「他娘呢?姓啥?」 梁禿子恍然大悟,原來荷姑是因為「妾身未分明」;亦可以說借此要有個了斷。此刻如將徐老虎找了來,當面說完,荷姑是他的正室,事情可以立刻解決。 「荷姑,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道理說得一點不錯!應該要爭,我跟小趙一定幫著你爭;徐大哥亦一定會答應的。」梁禿子先這樣恭維安撫了一番,方始提出難題,「可是徐大哥到鎮江去了;一時三刻追不回來,沒法子當面鑼、對面鼓跟你說個清楚,而事情中午就要辦。白五嫂已經在監獄裡好多時候了;總不能說,人死了還要坐牢吧!」 這「人死了還要坐牢」一句話,打動了荷姑;想一想說道:「那麼,梁二爺,你說個辦法看!」 梁禿子已經完全瞭解她的要求;可是她的要求是不是為徐老虎所同意,大成疑問。因此遲遲無法作答;而心裡很著急,因為情勢急迫,沒有工夫跟她磋磨。 這一急出一個計較,「荷姑,你請放心好了!我要討你們一杯喜酒吃。你把孩子抱著,先跟我走;到了那裡,我們大家共同寫紙頭給你。」他說,「不過,你要幫我的忙,就是不要讓我再跑了。」 荷姑聽得這話,自然欣慰,便即問道:「你說寫紙頭,寫什麼紙頭?」 「包你姓徐。」 「如果辦不到呢?」 「我們大家跟徐大哥絕交。」 說得這樣決絕,荷姑自然滿意。於是抱著孩子跟了梁禿子走,兩頂小轎飛快地抬到原來約會的茶館中,只見趙仲華、秦典林、金妹跟張二嫂都在。 「徐頭呢?」他問。 「到裡頭去了。留下話在這裡,等人一到,馬上到監獄裡去蓋指模;人就可以進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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