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七九


  話中有責怪之意,使梁禿子覺得需要略作解釋,「我先要回來報信,跟鄭八爺碰頭,比到江邊去通知徐大哥你,來得要緊!」他說,「徐大哥,這是件沒法子的事——」

  「老梁,」徐老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只說,人在那裡?」

  這所謂「人」,當然是指白寡婦;梁禿子答說:「我想此刻已經到了南京了!」

  徐老虎神色大變,而沮喪多於一切,「我不懂!」他說,「是走那條路去的?」

  「我不知道。秦師爺不肯說破;只說是一條極妥當的路!」

  徐老虎愣住了,心裡在想,瓜州空等;十二圩亦必然有截沒住,否則早有消息來了。照此看來,必是越過十二圩,先到儀征,或由水路西行,或經六合由旱路到浦口渡江。無論那一條路,都追不上了。

  「怎麼辦呢?」徐老虎的兩道眉毛皺成一個結;右手握成拳,不斷重重地敲擊左掌,無奈之情,溢於詞表。

  「徐大哥,」趙仲華插進來說,「應該趕緊派人到南京去照應表姊。你看呢,那個去?」

  徐老虎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我的心亂得很。」

  「徐大哥,」梁禿子少不得又要勸慰,「你先息一息,洗洗臉,吃吃茶。鄭八爺一會就到;三老今天早晨就聚會,專門談這件事。總有一個妥當辦法出來,你先不要急。」

  「有什麼妥當辦法?」

  「這要商量起來看。」梁禿子心想,徐老虎與趙仲華都是方寸大亂,無法跟他們平心靜氣地深談,不如自己去幹正經;因而起身說道:「我再去看看秦師爺,打聽打聽消息。」

  就在這時候,聽得大門外隱隱有喧嘩之聲,接著便有人飛速來報,竟是三老聯翩而至了。

  三老是由鄭八陪著來的,一個個面色凝重;等徐老虎接到廳上坐定,梁禿子與趙仲華方始上前見禮。趙仲華不想成了孫五太爺的女婿以後,竟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益生感慨;而翁婿初會,亦不免靦覥,一時改不得口,只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五太爺!」

  此時此地不宜敘私情;孫五太爺只點一點頭,向徐老虎說道:「寶山,這是我們家門裡的一件事!看白五嫂的居心行事,說實話,我們都不過比她多吃了幾年飯而已。寶山,紙裡包不住火,既然已經燒開來,你就應該曉得,這不是件好玩的事。」

  聽得這番話,徐寶山只有警惕,不明真意,「五叔,」他說,「事情發作得意想不到;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三位老人家都在這裡,我只有聽吩咐。」

  五太爺轉臉向沈二太爺說:「老二,你的心思細,請你先說。」

  「事情是很麻煩。不是我幫李振標說話,他是官身,上面有上司、有皇命、肩膀上擔子很重。」沈二太爺說,「早先我們談過,李振標也答應過,只要有個人出頭,別的就不問了。話是這麼說,到底也只是私下商量。國有國法,要認真起來,也是件沒法子的事。如今頂要緊的是,要避避風頭。寶山,你手下的人,你都吃得住吃不住?」

  「這,老二,你不必問。」朱三太爺說,「就是寶山吃不住,難道我們還能站在旁邊看熱鬧。」

  在徐老虎認為,除了蔡金標以外,其餘都能約束得住;現有朱三太爺這句話,那就連蔡金標可能不就範的話也不必說了。

  「我想,你也應該吃得住。」沈二太爺說,「寶山,你馬上要交代下去,一不可輕舉妄動;二不可亂髮牢騷;三不可隨便談論。只當沒有這回事,安安分分過日子。先把局面穩下來,救白五嫂才比較容易著手。」

  「是,是!」徐老虎一迭聲地答應。

  「至於白五嫂到了南京,苦頭是決不會吃的。當然,要派人去照應——」

  「我已經派人去了。」孫五太爺打斷他的話說。

  「二叔,」徐老虎突然想到,「李振標應該有個交代吧?要不要把他請來問一問?」

  「此刻他人在南京;我想他一回來,總有話說。如今事機急迫,我們也不必等他,應該再派人去,一面摸底,一面探路。」沈二太爺說,「我看這件案子的關鍵,是在劉道台劉文蘭身上。不知道,有那個能跟此人接得上頭?」

  在座的人,沒有誰知道劉文蘭的底細,也就說不出可以托誰跟他打交道。不過這也不要緊,以三老的手面,只要放出一句話去,自然會有人來效勞。當時決定,劉文蘭這條路子,仍舊由沈二太爺進行;他有把握,在這一天中,一定能弄到一封很切實的信。此刻要商量的是,由誰持著這封信到南京去見劉文蘭;同時為白寡婦上下打點,照料官司?

  人很多,可是要挑一個適當的人卻不容易。首先,徐老虎及他手下的「大將」不便出面;能出面而且能幹的,三老手下亦很多,情況隔閡,事情做得可能欠扎實。在這種為難的情況下,趙仲華不能不挺身而出了。

  他是從一開始就有到南京去「赴難」的打算;只以自覺人微力薄,難勝艱巨,及會耽誤大事,所以不敢開口。此時雖是自告奮勇,仍舊有所聲明:「如果說在南京少個跑跑腿的人,我義不容辭。若能探監,我至少也算是個親人,照律例,比別人去看我表姊,要方便得多。」

  「探監倒不用愁。」孫五太爺說,「上元、江寧兩縣的三班六房,有好些熟人在那裡,無論如何會賞我們老弟兄一個面子。不過有些話,白五嫂或者不肯跟外人說;仲華去,倒是再適當不過。」

  「這樣吧!」沈二太爺有了主意,「索性煩梁二哥也去一趟。振標既然肯幫忙,我們就要把秦師爺派到南京去;他的人頭熟、點子多,是個很有用的人。梁二哥去,就專跟他打交道。此外,我還要找個人,要在他面前吃得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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