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六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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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好!」白寡婦只有這樣答應。 「還有件事,巧珠,我說了,你不要罵我!」 白寡婦看他臉上有尷尬之色,不由得詫異:脫口問道:「你做了什麼鴨屎臭的事?」 「事情倒不算鴨屎臭;不過有點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白寡婦略為想一想說,「那不要緊!你說出來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對了!我就是想請你補救。」徐老虎問道:「後街上的荷姑你還記得不記得?」 荷姑是小家碧玉,卻長得明豔可人;白寡婦見過幾次,自然記得。「不就是有個瞎子老娘的荷姑嗎?」她問,「後來突然之間搬家了。你問她做什麼?」 問到這話,徐老虎越有窘色;但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先搬在鎮江;是我替她找的房子!」 白寡婦大為詫異;簡直不能相信。但她立即警覺,自己的態度會嚇得他不敢說下去;所以趕緊放緩了臉色,平靜的說:「這也沒有什麼!你說下去。」 看她並無慍色,徐老虎才放下了心;而下面的話也比較好說了,原來徐老虎將荷姑安置在鎮江;一個月總有幾次雙宿雙飛,如是約有一年之久,荷姑提出要求,要正式嫁徐老虎,甘願為妾。 談到這裡,徐老虎停了下來;臉上是痛苦的表情;可知是回憶到他最不能釋懷的那一段了。 白寡婦雖已將什麼不能忍受的事,都已置之度外;但至少還有好奇心,忍不住催問著:「你答應了她沒有呢?」 「我怎麼能答應她?」徐老虎答說:語氣中似乎認為她這話問得多餘。 而白寡婦還是要問下去;不過是很平靜,像談別人家的家務的那種態度,「你總有幾句話答覆她吧?」她說,「何妨告訴我聽聽。」 「我跟她說,我大老婆還沒有,那裡好弄個小老婆?她答我一句話,」徐老虎遲疑地說:「如果她那句話,只說半句就好了!」 「喔,」白寡婦越感興趣:「怎麼回事?」 「唉!不要提了!」 「怪了!」白寡婦說,「你不是要交代我嗎?怎麼又不提了呢?」 這句話將徐老虎駁倒了。他在想,此時不談,永無再談之日;好在白寡婦的性情,他是有把握的,說出來至多傷她一時之心,至於事情,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不會有何影響。 想停當了,便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她說,你就娶我做大老婆好了!我聽了只好笑笑——」 「慢,慢!」白寡婦打斷他的話問:「這就是你所說的『半句?』」 「對!」徐老虎接著說:「她的神氣,不曉得怎麼不高興了。接下來又說:『你不娶黃花閨女做大老婆;難道娶個寡婦做大老婆?』我一聽這話,五臟六腑都冒火;當時一巴掌過去,把她的頭打得歪了過去。」 他的這幾句話,在白寡婦心裡大起波瀾,自己克制著調勻了呼吸,微微笑道:「她的話也不錯!也不算罵我。你的脾氣也太爆躁了些。」 「現在來說,當然是爆躁;在當時,我還算對她客氣。她也不是黃花閨女;黃熟梅子賣青,倒也罷了,不該還說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冒火是為我。」白寡婦緊接著問,「以後呢?」 「以後,」徐老虎回想當時情形,「那天下大雨,我仍舊過江回揚州來了。第三天再去,那知道人已經走了,我四處找她,沒有找到;後來聽人說,是在上海,有人在小菜場裡看到過她。手上抱著男孩;說是好像我!」 「呀!」白寡婦既驚且喜,「這麼說,她是替你生了個兒子?」 「應該是!」 他是持懷疑的語氣;白寡婦倒不明白了,「怎麼叫『應該是』?」她問。 「照孩子下地的時間來算;她走的時候,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了。」 白寡婦稍為想一想,用確信不疑的聲音說:「一定是!」 這下是徐老虎不明白了;不由得便問:「你是從什麼地方斷定的呢?」 「你不懂女人的心!」白寡婦說,「荷姑是發現自己有了喜,才要你娶她。你還沒有兒女,所以她有了喜就會自覺是大功一件,跟你說話的態度就不同了。只怪你粗心大意,沒有去細想一想,一口回絕還打了她,這換了我,心裡也會恨;她那樣子一走,不是嫌你,更不是另外有什麼打算,只為了太委屈了,跟你賭一賭氣。」 這番話說得徐老虎如夢方醒;回憶當時的光景,越想越不錯,「怪不得!」他自語似的地,「我說呢,她平常說話不像那樣子吃了生蔥似地;原來她自以為有了孩子就了不起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白寡婦問道:「荷姑此刻在那裡?」 「大概還在上海。」 「你趕快派人把她們母子去接了來!」 聲音很堅決,態度很認真;徐老虎倒是有些困惑了,急於想知道她到底是何打算?「我跟你談這件事,原意是請你將來派人去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真的是我的兒子;那也就是你的兒子,當然要領回來。不過,」他囁嚅的說,「荷姑,給她幾個錢算了;你又何必跟她見面?」 在他開口時,白寡婦已經發覺自己的言語失於檢點,如果他這樣自問:把荷姑接了來幹什麼?莫非還期望她來守節?那一來越想越多,可能就會疑心自己是別有安排。現在聽他是這樣發問,覺得正好有了一個掩飾的機會。 「哼!」她冷笑一聲說:「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人家既然為了孩子跟你賭氣,當然拿孩子當寶貝;你認為給人家幾個錢,人家就肯乖乖地讓孩子歸宗?」 「嗯、嗯!你這話有道理。」徐老虎問說:「你的意思是,想把她接了來,當面跟她談。」 「不是當面跟她談,是當面求她。」白寡婦說:「這件事越快越好;你今天就辦!」 「何必急在一時?」 「不!一刻都耽誤不得。你不是說,這個孩子也是我的兒子?那你就聽我的話;我急著要看看我的兒子!」 徐老虎知道她是如何地盼望得子,這兩年求神問卦,看醫生,求秘方,請教多子太太,而肚子卻偏不爭氣。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對不是她自己生的兒子,卻竟如此熱切,視為己出!這使得徐老虎欣慰異常,而更多的是感動與感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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