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四四


  「是的!」白寡婦回身向金妹再度拋過去一個眼色,是示意她不必跟來了;然後又說:「金妹妹我回頭再過來。」

  金妹點點頭站住了。白寡婦跟著孫五太爺,回到他起坐的那間屋子裡,低聲問道:「小北門外沉家,你知道不知道?」

  白寡婦想了一下問說:「是沈二太爺那裡?」

  「對了。」孫五太爺說,「明天下午,我約了在他那裡見面;李老三大概會來。你明天在我這裡聽資訊;我也許會打發人來請你去,跟李老三見個面。」

  「是!」

  「能夠叫開最好。不過,」孫五太爺抑鬱地說,「只怕,合不了攏!」

  「五太爺,你老人家儘管放心!」白寡婦神色肅然:「到那時候,我會跳!」

  孫五太爺不響;好久才說了句:「五嫂,你真了不起!」

  白寡婦認為此事不必再提了;心裡在想,是不是要提親事?考慮下來,覺得此時談到婚姻,作下承諾,不無賣好之嫌,或許會叫人看不起;但不妨略略透露一點意思。

  「五太爺,」她說「我剛剛在金妹妹那裡。以前少親近,真正是錯過了!」

  一談到金妹,孫五太爺立刻眉飛眼笑,「你們談了點啥?」他問。

  「談得很多。金妹妹為人,跟我的脾氣很相投;可惜,我的手沒有她巧。」

  「你是說她會繡花?」孫五太爺越發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是啊!我真奇怪,金妹妹有這麼一手本事,外頭竟會不知道!」

  「這可以說是她的一點長處。」孫五太爺說:「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贊自誇』,金妹不喜歡賣弄;她的好處,只有我清楚。」

  「現在我也很清楚了。」白寡婦說,「我很高興。」

  為什麼高興?當然是因為金妹會成為她的表弟媳的緣故。孫五太爺明明知道,卻仍忍不住故意問一句:「為啥高興?」

  白寡婦有些好笑;孫五太爺這樣年高德劭,熟透世故的人,一提到女兒,便一點心機都用不出來!因為如此,便有意逗一逗他。

  「這話,我不好說。」

  「為啥?」孫五太爺拿旱煙袋不斷指著作勢:「儘管說,儘管說!」

  「我怕金妹妹看不起我表弟。」

  「不會的,不會的!」孫五太爺說:「包在我身上。」

  「你老人家這麼說,在我們這方面,真是求之不得。不過……」

  白寡婦還在沉吟如何措詞,孫五太爺已忍不住了;「你是說,小趙先生從小訂的那門親,還沒有退掉?」他問。

  「是的。不過快有回音了。」

  孫五太爺遲疑著說:「最好催一催。五嫂,我們自己人,我老實說:這件事,如果你那裡有難處,我托人出來辦。怎麼樣?」

  「不必,不必!你老人家請放心,事緩則圓,一定可以弄妥當。只是世界上的事,常常要拖到那個時候,才會成功。心急不得!」

  「話不錯!不過,唉!」孫五太爺歎口氣說:「別的事我都不在乎;就是這件事,不知道為甚麼,一提起來,就恨不得馬上辦成功。」

  「這就是天下父母心。」白寡婦說:「五太爺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盡力去辦就是。」

  白寡婦認為自己對趙仲華的這頭親事,已談得太多了,笑笑不肯再說下去;只說:「五太爺真是為兒女操心!姻緣、姻緣;緣份到了,自然會讓你老人家抱外孫。」

  聽到「抱外孫」三字,孫五太爺益加掀髯大樂。白寡婦翩然起身,重新回到金妹那裡,打算坐一坐便即告辭。

  「白五嫂,」金妹解開一個包裹,「我有一對枕頭套送給你。」

  這對枕頭套,自然是繡了花的;白寡婦辭謝不受,「金妹妹,」她說,「你要預備嫁妝了!我沒有幫你的忙,反倒糟蹋你的東西,怎麼可以?」

  「甚麼嫁妝不嫁妝?」金妹也很堅決,「你如果不要,就是嫌我的針線不好!」

  看她要惱,白寡婦不能不受;想一想笑道:「你一定要送我,我就索性問你多要一樣東西。」

  「好!只要我有。你說!」

  「有沒有繡現成的荷包,或者男人的拖鞋?」

  「女人的拖鞋,有一雙;是預備我自己穿的。男人的——」金妹遲疑了一下,「沒有。」

  她以為白寡婦要了去給徐老虎,所以不願。白寡婦卻是別有用心;只是不便堅索,而臉上不免微現怏怏之色。

  金妹覺得抱歉,想一想還是拿出來一個荷包;藍緞底子,上繡一隻開屏的孔雀,「我只有這一個。」她說,「你要就拿了去。」

  這只荷包所花的手工可觀,知道是她自己心愛之物;白寡婦心想,索性說明了它,免得她以為人家在「奪愛」,心裡不舒服。

  不過,一說她可能會害羞,將原物收了回去;所以先把荷包拿在手裡,方始說道:「這樣東西我要去送一個人。金妹妹,你知道不知道,我要送那個?」

  這一說,豈有不知之理;金妹紅著臉說:「管你去送那個?」一面說,一面把頭扭了過去。

  白寡婦覺得很有趣,靈機一動又說:「金妹妹,你不要罵我貪心不足,我還要跟你討樣東西。」

  「什麼東西!」金妹答說:「男人的拖鞋,我可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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