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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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怎麼回報白寡婦呢?他安步當車地走回鹽棧,一路上只在思索這個難題。自己答應過秦典林,決不透露公事上的機密;可是「見死不救」,於心何安,而在白寡婦問起時,又何能沒有一句話的交代。 經過徹夜的盤算,勉強決定了一個辦法。一早起來,將趙仲華約出去吃茶;告訴他說:「昨天我去看過老秦了,事情不大妙!」 「怎麼不妙?」 「老秦確確實實幫了忙,他對我們女東家佩服,一點不假。不過,他幫不上忙!照他說起來,事情確實有難處。」 「那就算了!另想辦法。」 「是的,要另想辦法。」梁禿子發現趙仲華對這件事,還不瞭解其中的嚴重,便提醒他說:「要好好想法子,而且要快!」 趙仲華聽這口氣,自然詫異,「怎麼?」他問:「事情是不是很麻煩!」 「是的。」梁禿子覺得還應該說一句話,想了又說:「是意想不到的麻煩!」 趙仲華愕然,追下去問:「是怎麼一回事?」 「那就不知道了」梁禿子說:「你只這樣子告訴白太太好了。」 「好!」趙仲華既已經瞭解事態嚴重,便不肯耽擱,起身說道:「我現在就去。」 *** 徐老虎是這天一大早回揚州的。洗了臉,喝茶吃點心;將此行的結果細細說與白寡婦。 「事情是有的。」他說:「不過私娃子並沒有生下來,是打掉的——─。」 「打掉的?」白寡婦問:「既然打掉了,為何在上海住許多日子?」 「你不要心急,聽我告訴你。」 原來金妹由義興源洋廣雜貨店二老闆夫婦陪著,到了上海就住在義興源的聯號。那裏的老闆,認識好些外國醫生,好不容易說服了其中的一個,願為金妹動手術墮胎;誰知金妹反而不願。 「她不是不願意打掉;是不願意男醫生替她做這件事。這男醫生又是外國人,她更加不肯。結果只好找了個穩婆,用土法打胎;那知道出了毛病,流血不止——」 「唷!」白寡婦又插嘴了,「弄成血崩就不得了。以後呢?」 「以後還是請外國醫生,打了一針才止的血。不過人已經吃虧了,面黃肌瘦,乾血癆的樣子。你想,何老二著不著急?」 「當然要著急!這對孫五太爺怎麼交代?」 「還不單是不好交代,更怕孫五太爺追究起來,醜事瞞不住。所以,抱定宗旨,無論如何要把金妹養得復原了再回來。」 「怪不得從去年秋天一直住到今年春天。」白寡婦問說,「那麼,是那個替她下的種呢?」 徐老虎不答她的話,反問一句:「你記不記得去年臘月十八下大雪,我們的船在十二圩江面上撈到一具浮屍?」 「記得!有人認出屍首,說是何老大的徒弟羅小毛;有人又說不是,後來由同善堂去埋掉的。」白寡婦說到這裏,突然想到,「莫非就是羅小毛『經手』?」 「就是他!」徐老虎說,「羅小毛我也見過,那怕屍首發脹,臉盤子總看得出來的;當時何大裝糊塗,不肯出面收屍,我就疑心其中有花樣。那知道果不其然。」 顯然的,羅小毛是死在「家法」上。「十大幫規」第四條「不准奸盜淫邪」,從洪楊以來,本已不大注重;但對自己人有此惡行,還是很認真的。尤其是羅小毛對金妹來說,乃是晚輩;勾搭師姑,等於以下犯上,違背十大幫規的第一條「不准欺師滅祖」;自然是「死罪」,按幫規處治,是縛在鐵錨上,用火燒死。同時讓他落個全屍,還算是從輕處治。 正談到這裏,趙仲華來訪。徐老虎還不知道在他離開揚州的這幾天,有白寡婦託梁禿子約了秦典林來見面這回事,所以趙仲華的臉色有異,不易察覺;而白寡婦心裏明白,他必是有重要消息帶來。不過,他既不說,自己亦不便當著徐老虎問;趁他們在談上海的見聞時,回到臥房裏將床鋪好,準備讓旅途勞頓的徐老虎,好補睡一覺。 「船上沒有睡好,我看你去息一息吧!」白寡婦向徐老虎使個眼色。 「好的!」徐老虎會意了;向趙仲華歉意地說,「你坐一會,我不能陪你了。」 「儘管請,儘管請!」 於是徐老虎向裏走去;卻又回身看看白寡婦說:「你來看看,上海帶來的東西,分一點給小趙用!」 實際上是把她調進去有話說,白寡婦自然也能會意。不過,上海帶來的洋貨,諸如香肥皂、花露水、毛巾之類,在內地看來,都是珍品;分些與趙仲華用,也正是白寡婦想做的事,所以一進房門,顧不得跟徐老虎,先去開他帶回來的箱子。 一打開來,首先發現一張照片;天足、女學生裝束,年紀約莫十六七,拈著一朵花,微笑著在聞。風緻嫣然,是個極可愛的女孩子。 「這是誰?」她問。 「朋友的女兒。」 朋友的女兒?何以送他一張照片?白寡婦想問而沒有出口,仍舊把它放在原處。 「是託我做媒,所以交張照片給我。回頭我們再談。」徐老虎說:「我到上海做什麼的,你當心,不要在他面前露口風。」 「這何用你關照!」白寡婦問,「你要跟我說,就是這句話?」 「就是這一句。如果小趙問你,我到上海去做什麼?你只說看朋友好了。」 「曉得。」 白寡婦撿了好些洋貨,用塊包袱包好,重新回了出來,只見趙仲華已有些焦灼的神色了。 「表姊,有消息了。」 白寡婦搖搖手,將他引到一邊,低聲說道:「你要沉得住氣,壞消息都擺在你臉上了!」 趙仲華不免慚愧,自覺在他這位表姊面前,就顯得像個孩子似地;這種洩氣的感覺,使得他竟有些怯於開口了。 白寡婦不免歉然,笑笑說道:「我不是怪你,我是要你不必太認真,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連這種故意安慰的話都聽不出來,那可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趙仲華心想,若非是不得了的事,她又何必拋頭露面,把素昧平生的秦典林請到家裏來;如今看她的樣子,不要以為自己沒有經過風浪,沉不住氣而輕事重報,以致掉以輕心。 為了使她不會把事情估量得輕了,趙仲華認為話應該換個說法,據實轉告,不是最好的辦法。於是他略想一想問道:「表姊,梁禿子為人很穩重,話不會亂說,你總知道的吧?」 「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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