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三一


  一旁靜聽的白寡婦,感想與張老好不同。她也知道,張老好不明內幕;如果他知道李振標這一次奉有兩江總督的嚴令,要大大來整頓鎮、揚一帶的緝私事宜,他就不會這樣說了。當然,這一內幕不宜說破,否則人心惶惶,自己內部先就亂了。不過,唯其李振標是這樣的態度,梁禿子的那條路子,就顯得有用處;白寡婦決定親自來問他。

  她還沒有開口,張老好卻又說了:「太太難得光臨;就在這裏便飯。新來的一個飯司務,燒幾樣菜還不壞。」

  「不,不!」白寡婦略想一想,有了主意,「不必費事!老好,我先回去;請你吃完飯以後,馬上陪老梁到我這裏來。」

  說話的神色顯得很鄭重,張老好自是喏喏連聲地答應。也就是白寡婦的轎子剛到家;張、梁二人已經趕了來了。

  「請坐!」白寡婦說,「在鹽棧裏,人多不便談。我想託老梁辦點事;以後就在我這裏接頭,回去不必跟人提起。」

  梁禿子不明所以;張老好卻已想到,事情相當嚴重,所以不答她的話,卻先關照梁禿子。

  「老梁!」他說,「太太交代的話,你聽見了?是很機密,很要緊的事;你嘴巴一定要緊!」

  「是的,是的!曉得!」

  「老梁,」白寡婦便問,「李統領那裏有位師爺姓秦,聽說你很熟?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這話說來很長。」

  「不要緊,你慢慢兒說好了。」

  梁禿子長話短說,他跟秦典林從前是鄰居,秦典林是墊師,自覺教幾個蒙童太無出息,想捐個官做;無奈財力不足,便跟梁禿子去商量。

  「我亦沒有錢,不過我的人緣比他好;替他借了一百兩銀子,又替他打了個會。老秦的這個官,就是這麼來的。」

  「你不說姓秦的還欠你的錢嗎?」張老好提醒他,應該將這段緣由也說出來。

  「是的,」梁禿子說:「那一百兩銀子,只還了八十兩,利息當然不必談了。打的那個『單刀會』,一共三十腳,都是我替他還的。」

  「這個會多少錢子?」白寡婦問。

  「六十兩。」

  「照此說來,他欠你上百兩銀子?」

  「差不多。」

  「百把兩銀子,在有錢人看,數目很小;在你那時候的境況,卻是很大一筆錢。他欠你的這個情很不小。」

  「欠我的錢還在其次,只要我有,也無所謂。苦的是,受他這個累,信用掃地,家鄉立不住腳了,才出來混的。」

  「那麼,」白寡婦又問,「他知不知道你在揚州。」

  「不知道。」梁禿子說,「那天在茶館裏遇見的;他的樣子變過了,我有點不大敢認;是他先來招呼我的。」

  「這樣說起來,他倒不忘舊情,是有良心的人。」

  「總算難為他,對我很親熱。當天請我吃酒,還了我五十兩銀子;他說,這不算還賬;他欠我的賬算不清楚。五十兩銀子只算送我的,以後還要送。」

  「這樣的交情,實在很厚了。老梁,」白寡婦沉吟著問,「他跟你談過沒有,說他在李統領那裏怎麼樣?」

  「他說,跟李統領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李統領很相信他的。」

  「嗯,嗯!」白寡婦很思考了一會,方始開口:「老梁,你能不能替我轉一句話,我想請他吃飯。」

  聽得這話,梁禿子與張老好都覺意外;也都覺得不妥。一位堂客請陌生男子吃飯,這件事簡直沒有聽說過。

  梁禿子想了一下問道:「太太交代的事,我當然辦到;不過,話怎麼跟人家說呢?」

  「你就說有我這麼個人,要請他吃飯,他肯不肯賞光。」

  「這麼說——,」梁禿子大傷腦筋,「他一定問我,是為了什麼?我該怎麼說?」

  「你就說聯絡聯絡感情;沒有什麼事,請他不必擔心。」

  「好!我就這麼說。」

  「那都拜託你了。」白寡婦問:「什麼時候給我回音。」

  「我今天晚上去尋他;如果尋不著,明天上午一定可以見面,準定中午來回報。」

  梁禿子做事很巴結,當天下午就去訪秦典林。他在揚州就由李振標的徒弟招呼,住在一家字號叫做「三元」的客棧裏,每天有人陪著,從早晨「皮包水」開始,然後上澡堂、下館子、玩姑娘,分文不花。這種日子,秦典林做夢也沒有想得到;如果仍如當年坐蒙館做「猢猻王」,那有這種境遇?飲水思源,越發感激梁禿子。

  不過,秦典林為人並不糊塗;酒食徵逐不會誤了正業,所以只是應酬,並未沉湎。及至李振標一回揚州,預備接事,便連這些應酬都減少了;每天一早到李家商量公事,到很晚方回「三元」。梁禿子也知道此時去看他,多半會撲空;所以並不覺得失望,只留下一張條子,說是晚上再去看他,有事要面商,請他務必等候。

  那知到了傍晚,秦典林派了人來相請,說在三元等他面晤。派來的這人,是秦典林新用的跟班,而出於梁禿子的保薦,名叫桂生;道明來意,又催促他快去,因為有一幫客人在秦典林那裏,等著他去吃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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