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一一


  這是硬拿一頂高帽子套住他,李振標很不安地說:「承大帥跟總辦看得起我,只怕力量有限,公事頂不下來——」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劉文蘭不容避其詞,搶著說道:「振標兄,自己人說老實話;大帥從京裡回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頓緝私,想來想去,只有請你老哥出山,才有辦法。如今我們作個約定,要人、要槍、要經費,是我這裡的事,你怎麼說,我怎麼辦;公事上頭,交代下來可是不能打折扣的。」

  這話可有些答應不下。李振標在對方炯炯雙目逼視之下,心裡不免著慌;想了好一會才這樣答說:「我能吃幾碗飯,總辦心裡有數;想來不會教我吃不下。」

  「當然,當然!」劉文蘭說:「交代下來的公事,自然是在緝捕營的範圍以內。振標兄,我先給你看樣東西;你請過來。」

  劉文蘭將他帶入書房,開書桌抽斗取出一個大信封;裡面是三張紅梅箋,交到李振標手裡,他一看為難了——上面是核桃大的一筆草書;李振標幾乎隻字不識。「總辦」,李振標苦笑說:「你老在考我了。」說著,將信遞回。

  「大帥的字是太潦草了些,我亦是半詳半猜,費了好大的事,才看明白。」劉文蘭這樣掩飾著為李振標解嘲;然後又看著信為他講解:「大帥得到京裡的信,有人參了一本,說江南營務廢弛,私梟橫行;皇上很生氣,已交代軍機,將原參的摺子發了下來。特為先送個信,最好自己先料理一下子;不然就會弄得很難看。」

  李振標對這段話在似解非解之間;何以謂之「先料理」,何以謂之「弄得很難看」?他不明白,所聽得明白的是,「私梟橫行」,當然要嚴辦。

  「私梟橫行,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李振標很嚴謹地答說:「要想一下子肅清,恐怕很難。」

  「當然!私梟從來就沒有肅清過。不過京裡既然有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不有個交代。」劉文蘭說,「原折已經發下來了,參大帥的那位『都老爺』,是江北人,地方情形很熟悉,說的話亦是有根據的,所以,不大好對付。」

  所謂「很難對付」,有各種解釋,是對付事還是對付人?若說對付人,不管對付那位籍隸江北的「都老爺」,還是對付軍機大臣;都不是李振標的事,如說對付事,是筆桿上耍花樣,將公事交代過去呢;還是緝私這件事要辦出個起落來?亦還不明白。因此,李振標很沉著地點點頭,只用眼色催劉文蘭說下去。

  「平心而論,那位『都老爺』的話,不能說他沒有道理。他說,事有緩急輕重;如果認真去辦,當然急其所急。」說到這裡,劉文蘭忽然問道:「振標兄,你看緝私應該著重陸路還是水路?」

  突如其來這一問,當然有道理在內;李振標需要想一想。兩淮二十三場的新鹽,分向水陸兩路。大致淮北為陸路,以安徽壽州為窟穴,這亦是有淵源的,咸豐、同治之際,有個長毛叫李世忠,投降官軍,派在壽州一帶防守;當時籌餉很困難,曾國藩以鹽代餉,准各軍憑大營所發的憑票,自己到鹽場領鹽去賣。李世忠趁此機會,挾帶私鹽,公然販賣;財大勢雄,結交綠林,勢力北起山東,西至河南,南及兩淮,東到海邊,凡曹、兗、穎、壽之匪;淮、揚、海、通之梟,經常出入其家,外號叫做「壽王」。後來河南巡撫裕寬,奉朝命相機拿辦;設下一席盛宴,折簡相邀,酒到半酣,伏甲齊起,斬於筵前。李世忠雖死,徒子徒孫仍操舊業;不過範圍縮小了,只在淮北自東至西的陸路販私。

  陸路販私,數量不多,查緝亦比較容易,所以不成其為大患。李振標如果說以陸路為主,便是自欺欺人之談;而且欺他人可以,劉文蘭是不會受欺的,因而老實答道:「自然以水路為主。」

  「是啊,我也這麼想!」劉文蘭說,「水路私鹽,由運河入長江,所經過的地方,都是膏腴之地,亦是鹽課主要的稅源,當然要保住。那位都老爺說,擒賊擒王,只要將水路上的私梟頭子捉住了,其它小嘍囉自然聞風斂跡,是故大帥交代,務必要請你老哥,照這張名單去辦!」

  「名單?」

  「不錯,有名單。」

  劉文蘭從抽斗裡取出一張名單;長長的一串名字,頭一名:徐寶山;第二名白寡婦。這兩個人的姓名旁邊還密密加了幾圈。

  李振標的心一沉;好久說不出話來。

  「振標兄,」劉文蘭又說,「這張名單,我不能給你;你最好把它念熟,記在心裡,回去也不必要寫出來,有筆跡容易洩漏。」

  「是的。」

  「其實也很好記。你只要記住前面兩個名字好了。擒賊擒王,抓住這兩個人,梟首示眾;以後緝私就容易了!」

  這猶如一副千斤重擔,突然加在肩上;李振標只有咬著牙關先硬挺住。此時什麼話都無法說,亦不知從何說起?他所想到的是,從此刻開始,就應該想法子卸載肩上的壓力;他覺得沉重得太可怕了!

  辭出來,李子隆在門房等候;陪著到大門外,他關切地問道:「師父,你老人家是不是人不舒服?」

  李振標茫然;他沒聽懂李子隆的話,挨著他發楞。

  「師父,你的臉色好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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