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李太太想了一下,有點明白,卻不敢確定,便即問道:「你是說,最好不再做官?」

  「做官可以做,最好不在揚州。不過,這是個如意算盤,一定辦不到的!」

  「其實也沒有什麼,老五不是說了,請你放心,不會讓你為難?」

  李振標緊接著她的話說:「就因為有她這兩句話,我才會為難。」

  「這話,」李太太苦笑著搖搖頭,「我就不懂了!」

  李振標喝口酒,眉頭微蹙著,「本來,我傳過她手下好些人;她也弄掉我的印把子,彼此扯個直,兩不虧欠。她從此不理我們最好,我公事公辦,沒有什麼好為難的。現在——唉!」李振標歎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來,李太太才完全瞭解,就因為白寡婦先有這種重修舊好的表示,使得丈夫將來在公事上會下不了重手。照此看來,白寡婦的來意也就很明白了,原是想用情面來牽制他那只抓印把子的手。

  竟會如此,李太太倒也了了心事。做官太太是怎麼個滋味;只有在不做官太太時,才充分瞭解,所以丈夫能夠複起,她在欣慰之餘,亦有很深的警惕;這一次一定要幫丈夫,將印把子抓得緊緊地。如今看起來,即便複起,公事上亦會礙手礙腳。當然,她亦深知丈夫有放手大幹的魄力;可是那一來對白寡婦又可能過分,亦覺於心不安。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怎麼勸勸她,不要再幹這一行了!」她說,「我就不相信,一個女人,又不是沒有飯吃,何必一定要像個強盜那樣,凶巴巴地!」

  「勸勸她?」李振標抬眼看著妻子說,「還用你勸?她比你還明白。只不過身不由己而已。」

  「那就勸徐老虎。」

  李振標不作聲,顯然的,他是認為妻子的這個想法,不是不值得考慮的。

  「徐老虎總有好朋友吧?」

  「你以為好朋友就能勸得醒他?」李振標說,「如果是這樣,何用另外去找?老五待他再好都沒有了,只要老五勸勸他就好了。」

  李太太爽然若失。徐老虎連白寡婦的話都不聽;還有什麼人能勸得醒他。

  夫婦閒談,表面上沒有結果;也不一定要有結果,但李振標卻在妻子的話中,觸類旁通,定下一個主意。但時機未到,不必亟亟,只一個人在肚子裡默默盤算。

  事情有了變化;變化不大。原議是李振標官復原職,仍以參將統帶揚州城守營;如今參將還是參將,所領率的不是城守營而是緝捕營。

  這個道理,不說也容易明白城守營著重在維持揚州治安,而且雜役很多;譬如大員過境,派兵護送;解送官款或者重要人犯,沿途警戒;再是「出紅差」在法場「護場」,都是城守營的事。而緝捕營則顧名思義,便知專責在緝私捕盜。

  委紮一下,賀客盈門;但未見主人出面,因為李振標另外接到通知:「劉制台」召見,當面有話交待;請李振標「火速稟到」。

  到得兩江總督衙門,先在轅門投遞「手本」;門房劉升殷勤得很,親自起身接待,延入屋中,請安賀喜,敬奉茶煙,問長問短。倒使得李振標有點受寵若驚了。

  總督衙門的門房,位低而權重;有人要見總督,或有信函投遞,都要先經過這一關。大致除了將軍、巡撫、學政,以及藩臬兩司,不敢刁難以外,自道府以下,有事想見總督,都得看他的高興。至於州縣班子,稱兄道弟;佐雜官兒,專稱他為「二爺」,更是相沿成習的規矩。像李振標,名為參將,而在劉升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因為洪楊以後,軍功太濫,武官的紅頂子都不值錢,何況三品亮藍頂子?因此,像劉升這樣的禮數,實在可說是異數。

  「光棍眼,賽夾剪」,見此光景李振標料知必有緣故。心裡琢磨,自己的新職,專與強盜歹人作對;大概已有人走了他的門路。將來要在自己這裡,大大地托個人情,所以此刻這樣子轟轟烈烈大「燒冷灶」。這個人情債可能還不起;不如此刻就了結了它。

  於是,他告個便,走出門房,將貼身隨從,是他的徒弟,亦曾官居千總的李子隆喚了過來,低身問道:「你帶了多少銀子在身上。」

  「只有點零碎銀子。」李子隆問道:「師父要派啥用場。」

  「門包輕了,要加重。」

  「要加多少?」

  原來是四十兩銀子的一個門包;李振標想加到一百。巧得很,李子隆的拜匣裡,恰好還有三個門包,是預備拜會藩、臬兩個衙門,以及「營務處總辦」時致送的;每個二十兩,拆開來移用,剛好湊成總數。

  於是李振標回到屋中,將紅包悄悄向劉升塞了過去,低聲說道:「老劉,這趟委屈你了;下次補情。」

  「不,不!三爺!」劉升雙掌外推,堅拒不納,「你老已經賞得太多了;怎麼還敢讓你破費?那不是貪心太不知足了嗎?」

  李振標愕然。上次來送過一個門包;那時不知總督召見何事?所以只要一般規矩,只包了十兩銀子一張銀票,何得謂之太多?

  這一來,連劉升都莫名其妙了。卻又不便動問;只說:「你老請到官廳坐吧,我上去替你老回。」

  所謂「回」意思是持手本去通報。劉坤一即時接見;仍舊是在西花廳。李振標先磕頭謝了委;然後表示,任重力微,深恐隕越,要請總督多多教誨。

  「不必客氣,你的才幹,我是知道的。」劉坤一放出很鄭重的臉色,「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我對你的期望很高;我也相信你一定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聽得這話,李振標的一顆心,突然往上提一提,又落了下去;不知道他的期望是怎麼高法?只能挺起胸來答一聲:「沐恩一定盡心盡力。」

  「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到那時候,我包你換頂戴。」

  這意思是要保升他為二品副將;由藍頂換成紅頂子。李振標心想,武官的紅頂子,大多血染而成。看起來要跟土匪鹽梟好好開幾場火了。

  「你去看過營務處劉觀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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