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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梁士詒願意推薦,就表示他願意為新閣解決財政困難,但是困難不必一定期望新任財政總長來解決——跟交通總長一樣,財政總長不宜由交通系人物擔任,但也決不能落入敵對派手中,最好的辦法是找一個資望足夠而又能夠聽話的人來出面。

  梁士詒想到一個人,是他的賭友。也是段祺瑞的麻將搭子,「孫慕老如何?」他問。

  孫慕韓——孫寶琦的資望足夠,交情也足夠,而且是袁世凱的親家,只要有益於收拾殘局的任何手段,他在那一方面來說,都得無條件同意。段祺瑞欣然接納了此一推薦。

  交通、財政兩總長的人選,都能配合,不愁掣肘,梁士詒才提出他的解決財政困難的辦法:中交兩行,停止兌現付現。

  聽得是這樣一個辦法,段祺瑞嚇一跳。「這一來,不是失信於民,市面要大亂了嗎?」他問。

  「影響市面是免不了的。不過,等大家拿鈔票來兌現,存戶來提現,一下子擠倒了中交兩行,那一亂就不可收拾了。」

  話當然有道理,但茲事體大,段祺瑞得跟他的智囊研究了再說。這一層,梁士詒自也瞭解,所以主動表示,請段祺瑞仔細考慮,約定第二天再作進一步商談。

  當夜,段祺瑞在府學胡同,召集親信會議。他的第一號智囊,是號外「小扇子」的徐樹錚,得知梁士詒的提議,隨即笑道:「堂堂『財神』,奈何效娼門之行?」

  段祺瑞愕然:「這是怎麼說?」

  「芝公,」徐樹錚問道,「你聽說過上海窯子裡有個『淴浴』的說法沒有?」

  「沒有。何謂『淴浴』?」

  「淴浴就是洗個澡。」徐樹錚為他講解,「上海『長三』的紅倌人,講排場,貼小白臉,鬧了一身虧空,不能收場。於是擇人而事,找個冤大頭,替她還債。從良未幾,不安於室,終於下堂複出,依然故我,所不同者,是無債一身輕了。這就叫淴浴。」

  段祺瑞恍然大悟,梁士詒也是借此「淴浴」,所倒貼的「小白臉」自然是袁世凱;而「冤大頭」是中交兩行的存戶及所有持有中交兩行鈔票的人。

  「看樣子,還非讓他『淴』不可。不過,」徐樹錚說,「當然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責成梁士詒以庫存準備金,維持段內閣的政費。這自是過渡救急之計,中交兩行的鈔票,不能永不兌現。梁士詒的打算是,等局勢穩定以後,可以發公債,借外債來彌補虧空,從新籌足中交兩行的發行準備金。尤其是美國波士頓財團的貸款,因為帝制問題未曾解決,各方向美國提出警告:「洪憲借款」,中華民國決不承認,因而美國不敢簽約;如果恢復共和,有了統一的政府,這筆已談成的借款,立刻就可以到手。眼前的停兌停付,只不過向全國國民暫時「周轉」一下而已。

  這番解釋,相當動聽,加以有徐樹錚的支持,段祺瑞表示:「兩害相權取其輕,一切我負責!」

  事成定局,但卻須先有一番佈置,所以「閣令」遲遲未發。而就在這段期間中,兩廣的局勢,起了很大的變化,龍濟光的假獨立,變成了真獨立——珠海之變以後,廣東局勢更形險惡,省城與各地商旅不通,外來供應斷絕,米價飛漲。推原論始,龍濟光成了眾矢之的。

  輿論不管有形的報紙、無形的巷議,多認為顏啟漢是龍軍的統領,若非龍濟光授意,他決不敢在珠海會議席上悍然行兇。所以珠海慘案,龍濟光實為主謀。一時「屠龍」的口號,隨處可聞。

  龍濟光大起恐慌,唯有央求與梁啟超走到梧州,聞變不進的陸榮廷,趕快到廣州來維持局面。他自己不便說話,拜託廣東巡按使張鳴岐出面——張鳴岐在前清由於岑春煊的援引,做到兩廣總督,而龍濟光是新軍廣西提督,本在節制之下,照規矩稱張鳴岐為「大帥」。民國以後顛倒過來,龍濟光做了他的上司,便直稱其號為「堅白」,而今有求於人,稱呼便又改過了。

  「堅帥——」

  龍濟光剛喊得一聲,張鳴岐連連搖手:「堅白就好,不要帥了。」

  「是,是,堅白兄,」龍濟光一躬到地,「無論如何要請你辛苦,上梧州去一趟。」

  「這也是義不容辭的事。」張鳴岐問道,「去了該怎麼說?」

  「我決無異心,只請他們即日命駕,調解粵局。至於珠海之變,內幕你是知道的。我極力想保全湯覺頓,誰知陰錯陽差,搞出亂子。也要請你替我極力解釋。」

  張鳴岐倒很出力,星夜趕到梧州,費盡唇舌,才討得七款條件,作為維持龍濟光現有地位的交易。這七款條件中,第一條是「交出蔡乃煌、顏啟漢」。顏啟漢是珠海事變的正兇,自當追究,蔡乃煌雖為袁黨,卻與此案無關,陸榮廷指名索取,是因為他所敬重的上司,對策動廣西獨立,頗具決定性影響的岑春煊,與蔡乃煌有一段不解之仇。

  這段仇恨,就是蔡乃煌因為「斬虎除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心同」這一聯詩鐘,受知于袁世凱,得放為有名的肥缺「上海道」以後,為報答知遇,將袁世凱的對頭岑春煊的照片,利用「暗房」手法,與康有為、梁啟超的照片印在一起,進呈慈禧太后,作為岑春煊與「新黨」勾結的證據。於是以「勤王」起家,深受慈禧太后眷顧的岑春煊,一下子失了寵。岑春煊的氣量最狹,找到了這個報復的機會,當然不肯放鬆。

  五月一號通告成立,岑春煊就職之日就誓師北伐,表示「袁世凱生則春煊必死,春煊生則袁世凱必死。」不單勢不兩立,簡直不共戴天了。

  ***

  這一下最著急倒還不是在北京的袁世凱,而是在南京的馮國璋。因為兩廣一聯合,雲貴遲早聯成一氣,西南的聲勢浩大,壓倒他的聲光,就會失去操縱全域的地位。因而親自到蚌埠,拉著倪嗣沖到徐州去見張勳,商量發起「南京會議」,通電中說:「我輩既以調停自任,必先團結團體,然後可以共策進行。言出為公,事求有濟,請各派全權代表一人,於十五日以前,至寧開會協議。」馮國璋的想法是,獨立的只有五省,而南京會議集合未獨立的十幾省代表,足可視為全國公意所在,不僅可以壓倒西南,而且亦可威脅北京,是著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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